上岭村卫生所,周琼华给霍砚青检查了一遍之后,说道:“没事了,就是呛了几口水,回去歇两天就好,胸口上的伤我给他开两幅草药,回去热敷一下消肿祛瘀。”
“...这回他可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以后可千万不要让他一个人贸然下水救人了。”
她关切地嘱咐了一句,随即转到药柜里给他捡药。
“好,谢谢周大夫。”霍砚青低声回道。
霍砚青也着实是被吓到了,此时坐在板凳上,说啥就听啥,乖乖跟着点头,还悄悄用余光偷瞥冷着脸的霍砚行。
唔,希望大哥能够一直保持刚刚安慰他的态度,别想起来觉得生气反悔要凶他...
他胡思乱想着,抬手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
揉到一半,他动作一僵,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爆哭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
...太丢脸了。
他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堂堂正正说自己是男子汉!
霍砚青叹了口气,想要维持男人的尊严还真是困难啊。
他决定,在他们几个忘掉这件事情之前,都不要跟他们一起玩儿了!
周洛放下手里的医书,看着霍砚青变幻莫测的小脸,忍不住问了一句:“踢你的人是谁啊,再用点力的话,你都要骨折了。”
他板着俊秀的面容,看着有点生气。
霍砚青是他在上岭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才十二岁,谁这么狠心把他踹成这样?
“...是李狗蛋,他急着游上岸,根本没管我被他踹成啥样!”霍砚青握起小拳头,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去救他。
差点自己没命不说,还害得程姐姐也冒着危险下水救他...
周洛抿着唇,皱了皱眉头。
李狗蛋,这是谁?名字好难听。
“李狗蛋,不好。”他摇了摇头,“你以后别跟他做朋友了。”
他妈教过他,交友慎重,及时止损。
霍砚青提高了声音,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谁要跟他做朋友啊,是他上赶着来欺负我的!”
“啊?为什么?”周洛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要主动欺负别人。
周琼华捡好了药,用纸包裹了起来,习惯性地为周洛解释:“坏人要欺负别人是没有理由的,你不用去理解。”
真要理解了,那自己也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了。
周洛懵懂地点头,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一点。
...
霍砚行拿了热敷的中药,给了钱,便带着霍砚青先回去,然后自己一个人转头就想去找李狗蛋。
换好衣服的程徽月赶紧拉住了他,“等一下,你现在过去是想做什么?”
霍砚行停住动作,沉声道:“当然是一报还一报。”
程徽月听完,笑了笑,“还了一报,然后呢?任由他继续呆在村子里,以后还有机会欺负砚青?”
“...”霍砚行脸色不太好看,“他还没满十六,报了公安也无济于事。”
他的行为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公安那边顶多口头教育一下,这点惩罚远远不够!
“你忘了?双水镇还有一个地方未成年也可以去...”程徽月轻声提醒。
未成年也能去的地方...?
霍砚行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好词,刚才自己竟然下意识忽略了。
“...可是那地方成分歧视很严重,那几个孩子都是黑五类还有地主子女,他们的证词那些人不一定会采纳。”
见到霍砚行难得拿不准的一面,程徽月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
这一次,一定要让李家狠狠长长记性!
两人商量了一下把李狗蛋送走的办法,霍砚行听得眉眼舒展,眸中满是光亮。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上,轻嗅着。
“刚才就想这么做了。”
”还好有你。“
若不是小知青在场,把霍砚青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这个贫瘠黑暗的土地,有这一弯月亮,光辉独独照他,还爱屋及乌,他何其有幸。
程徽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了一下,很快回抱住他。
男人的背脊宽阔有力,紧实的肌肉始终如一地传递出滚烫的力量。
他看起来是那么坚不可摧,但程徽月知道,霍砚行心中很柔软。
对亲人、爱人、战友十分看重。
所以,他才会在霍芙晚、霍砚青、还有霍伯父伯母离开之后,像是变了个人。
她后来回忆了一遍,霍砚行的身体起码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是健康的。
但是在等她回城之后,霍砚行把自己从地窖中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胃就已经不好了。
只是那时候,她自己深陷梦魇,根本没有顾及到他,才让他不爱惜身体熬成了胃癌晚期。
好在这一世,她来了,霍芙晚的身体在逐渐变好,霍砚青也踏过了死亡线,霍砚行会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以后也不会生病早去...
这正是她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
程徽月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放心,有我在。”
这一世你不会再经历那些苦难了。
上辈子你护了我,这辈子换我来。
...
两人拥了一会儿,离开时候,霍砚行的身体还是燥热的。
他板着脸,努力压下唇角的那一点笑意。
走到李村长家的时候,心中的柔软就彻底收了起来,浑身重新竖起了冰冷的寒刺。
他路上已经问过了,李狗蛋从水里出来之后,连人都没有喊,直接跑回了家。
走到李家门口,霍砚行还没来得及动作,院子里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出来。
“乖儿子,都会给家里捞鱼吃了,妈没白疼你啊!不过你下回可不要自己去沟里摸鱼了,万一把你淹了咋办?”
“不可能,我都没下水,这是霍家那个狗崽子捞的,都是从上头水库里冲下来的,公家的鱼,他才不配吃呢,我直接抢过来的!”
“啥?他们还敢吃公家的鱼?”
陶桂芬的声音变得傲慢起来,“这些个黑五类,在咱们上岭村住着也就算了,还敢捞水库的鱼,那冲下来的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东西,凭啥给他们这些外人?”
“对啊,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不给我,还把我推到水里去了,要不是我会游泳,我就淹死了。”
“还有这回事儿?这该死的狗崽子,咋不烂在娘胎里算了,出来竟是害人,等你爷爷复职了,把他们全赶到牛棚里去住!”
霍砚行听到这里,胸中怒气更甚。
其实最开始他们黑五类该住的地方就是牛棚,不是养牛的棚子,而是专门给带帽的人住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是上岭村的牛棚年久失修,他们下放之前就垮了,当时还砸死了一个地主。
村里人都说是报应,活该。
牛棚垮了之后,村里没人给修,公社也不批资金,谭国栋就只好把他们安排到一些废弃的烂房子里。
二大队关坏成分的牛棚早就没有了,陶桂芳说赶到牛棚的意思就是真的跟牛一起住。
当畜生一样对待。
霍砚行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虬结鼓动,实在忍无可忍,直接上前踹开了门。
巨大的声响将摇摇欲坠的木门震得簌簌掉渣。
院子里的两人俱是吓了一跳,惊恐地望了过来。
霍砚行寒着脸走进去,顺手又将门给关上了。
视线冰冷地在陶桂芬和李狗蛋身上一扫而过,落到厨房里咕噜咕噜沸腾着的鱼汤上,眉间的暴虐更甚了。
“你...青天白日的闯进来,你想干啥啊?”陶桂芬咽了咽唾沫,觑了眼半掉不掉的门,“你,你把我家门摔坏了,要赔的!”
霍砚行冷笑一声,没理她,径直走过去把躲在她身后李狗蛋揪了出来。
“啊啊啊啊!妈!救我救我!他要弄死我了!”
李狗蛋从看到霍砚行进来起就一直在发抖。
太可怕了!
怎么有人一句话也不用说,光是站在那就让他觉得恐怖啊...
李狗蛋做贼心虚,知道自己欺负了霍砚青,此时看到他,下意识就觉得他是替霍砚青来报仇的。
而且他刚跑回来之后,没敢出门打听。
也不知道那狗崽子到底淹死没,要是真的淹死了,那这煞星肯定要弄死他了!
他惊恐地睁着豆大的眼,两腮的肥肉害怕地颤抖着,因为霍砚行的身上的气场太强,一下子震慑得他手脚发软,竟一点挣脱的力气也没有。
陶桂芬听了他的话,吓得面无血色,冲上来就对着霍砚行捶打起来。
“你个杀千刀的,赶快放了我儿子!”
“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她尖声叫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在霍砚行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可他仅是皱了皱眉头,一把甩开了她,拎着仿若一坨死肉的李狗蛋走到了角落的水缸边,按着他的头塞下了水面。
“呜呜呜...”
李家院子的水缸不知多久没清理过了,里面附着一层漆黑的污垢,水中还有各种虫子的尸体。
李狗蛋猛一头栽进去喝了几口水,唔唔叫唤着,却被霍砚行摁着头,根本逃不了。
陶桂芬快疯了,脑子根本转不动,谁知道这个煞星莫名其妙跑到她家里来害她儿子是做什么,只晓得冲上去拽着霍砚行,妄图撼动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