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太婆是知道几个儿子同自己不亲的。
之前之所以能不分家且将家里的钱票抓在手中，倚靠的都是礼村肖家的亲族长辈们。
现如今都已经分家了，她自然没法对两个儿子提要求。
当然，就算她提了，估计两个儿子也不会听。
可在她最疼爱的大女儿的哭求下，肖老太婆仍尝试着走上前来，乞求地看着小儿子，说道：
“三儿，耀祖耀宗既然没事，你们打他一次教训一下就够了吧，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以前，你们姐夫也照顾过你们的……”
“照顾？！”肖姐夫嗤笑一声，“妈，我和大哥二哥知道你偏心大姐，但是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偏心眼！
他是你女婿，是半儿，所以比我们亲儿子还要亲是吗？”
“不……”肖老太婆被他的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吐出一个字，便在他既愤怒又怨恨的目光注视下没了声音。
那边肖家老大还在用力揍着他名义上的姐夫。
其实张春暖从一开始知道肖家老大帮着一起来报仇时，心里就觉得很奇怪。
毕竟肖耀祖兄弟俩可是向革委会举报了肖家老大外家的人，他至于为了那俩兄弟差点被卖如此愤怒吗？
尽心尽力找人不说，还来帮着打架……
其实这事情很好理解，毕竟侄子是血亲，而且年纪小，不懂事很正常，而外家呢，归根结底只是妻子的娘家，是外人，况且他外家又没因为侄子的举报遭受损失。
乡里人家，尤其是亲族间，没有过不去的矛盾。
他们礼村另一个家族里，还有堂哥抢了堂弟婆娘，最后三个人凑一家过日子的呢！
比起这种事情，侄子只是举报外家，且外家没事，不过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罢了。
周浩然跟着肖家兄弟来了，却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更没有动手。
本来嘛，他们一行人来别人村里报仇，设想中对方村里肯定会帮忙，没想到这人的人缘竟然那么差。
虽然生产队长和村长都来了，可听说是卖人儿子，要断人香火的事，又直接走了。
以至于从始至终，都只有肖家兄弟俩动了手。
过了一会儿，被肖家老大按着打的人，痛呼声终于小了。
周浩然这才走过去，拉住挥拳的肖家老大，说道：
“肖大哥，这人都打成这样了，也够了，别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
周浩然自从来山脚村插队，就见识到了乡下人打架的那股子狠劲。
他真怕肖家老大一个不注意，把人给打死打残了，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肖家老大勇武也听人劝。
看那人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也就收回了手。
肖家大姐见状连忙扑了过去，流着眼泪查看自家男人的状况。
看到他被两个弟弟打得都快没了人样时，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恨恨瞪着肖家兄弟俩，冷声道：“你们俩好狠的心……居然把你们姐夫打成这个样子！我是你们大姐，他是你们姐夫啊！”
肖家老大闻言笑了笑：
“所以呢？因为你是大姐，他是你男人，所以我们兄弟三个让你们欺负，占了便宜不算，就连我们的儿子和女儿也得让你们卖了换钱享受吗？！”
比起年纪最小的肖姐夫，肖家老大与肖家大姐的年纪相差不大，也就只小两岁而已。
小时候，从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家和别人家不一样。
在别家，都是儿子吃好的穿好的，女儿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
而在他们家，情况却是完全反过来的。
家里分肉，最大的一块肯定是大姐的，得了布，也得给大姐做衣裳。
肖家老大从小就是捡大姐的破旧衣服来穿，也因为穿女娃儿的衣服，而被村上的同龄小娃儿们嘲笑。
要不是有死去的老奶护着，可能没等到小弟出生，他这个做大哥的就已经被亲妈饿死了。
如果要论整个肖家，谁最怨恨大姐，那肯定是肖家老大。
“你姐夫他只是一时头昏了才会把耀祖耀宗交给老把式，再说他只是让老把式送他们兄弟俩去公社卫生院，根本不是要卖了他们！
他也不晓得那个老把式居然还是个拍花子的，而且还那么大胆……”
“呵，”肖姐夫冷笑出声，打断了肖家大姐的话，“大姐，别再说了，我看明白也听懂了，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把我们几个当亲姊妹。”
事实都摆在眼前，她竟然还想给那个男人开脱！
肖姐夫不得不怀疑，自家大姐可能，也许，应该也是知道她男人要把她亲侄子卖掉的。
他们是同谋。
得出这个结论，肖姐夫如堕冰窖，他张了张嘴，又闭上，随后又张嘴……
反复几次后，他终于开口说道：“大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以后，我和你，就不再是亲姐弟。”
肖家老太婆听到小儿子对大女儿说的类似于断亲的话，心突然慌了。
她感觉强烈，如果不阻止小儿子与大女儿的断亲，以后她会后悔的！
小老太强撑着跑到肖姐夫面前，停下脚步时都站不定，身体打着摆子。
还没等她站稳喘匀气，就听她小儿子再次开口，“妈，你是跟我和大哥回去，还是要继续跟着大姐？”
分家时肖姐夫心里挂心张春杏，对肖家老太婆选择跟着大姐生活并无异议。
反正都是一个公社的，离得又不远。
等他安顿好家里后，去看望也方便。
却没想到分完家不过两天的功夫，居然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大的事。
如今的他，在面对肖家老太婆时，那仅剩不多的儒慕之心，让他忍不住开口。
如果妈能回头，无论是跟自己过，还是跟大哥二哥过，他作为小儿子都高兴。
但是，如果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她仍然选择大姐家，那么，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也就差不多被消耗殆尽了。
肖家老太婆没想到小儿子居然在此刻要自己做一个选择。
她笑了笑，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还是选你们大姐，你们能不能放过你们大姐夫。”
肖姐夫听到她的话，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该知道会是这样……”
话音未落，他转过身去，不再看肖家老太婆和肖家大姐，一字一顿道：
“妈，大姐，你们保重吧，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也不会再见你们。
母子情分也好，姊妹感情也罢，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见他抬步直接走了，肖家老太婆的心里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她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明白小儿子是什么意思。
她看看大女儿，又转过头看看大儿子和小儿子的背影，终于接受了自己失去了一个儿子的事实。
然而，下一刻，事情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迅速发展起来。
“妈，大姐，小弟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以后，你们就别来家里了，我怕我的孙子孙女也被他们的亲人给卖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转身走了。
周浩然见他们兄弟俩前后与母亲和长姐断亲，想着还是得有个保障。
“姐夫，肖大哥，既然要断绝往来，不如白纸黑字写下来，不然她们回头当耳旁风，又找上门闹怎么办？”
如今肖姐夫和二姐可是住在他家。
虽说宅子够大，不愁没地方住，可他也不想让肖家这母女俩三天两头来家里闹。
于是，他提出了当着那么多的面，写明情况，再双方签字。
结果他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笑声。
肖姐夫笑了一会儿，才说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只要我们不想认，她们就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