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保住一条命,他什么都不求。
“好。”时昭记下他,却没急着去拿米,环顾四周的村民,“那你们呢,借还是不借?”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人站出来。
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从未接触过契书一类,听得稀里糊涂的,还以为要签的是卖身契。
这怎么行?
为了这点粮食卖身,那可不值得。
想歪的人不止一个,周忠国也是其中之一,盘膝坐在火边,自言自语:“用点粮食就想让我们卖身,未免太小瞧我们了吧?”
周武没有搭腔,若有所思。
周忠国心里一惊,爹不会心动了吧?
若是要签契,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由自己来签,这怎么行?
旁边不知是谁附和:“就是,拿着那点米,就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周忠国扭头一看,是周老二。
周老二抚着一把白胡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阴阳怪气道:“我宁可饿死,也不会便宜这死丫头。”
“唔,嗯……”周忠国囫囵应了两声。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打起了坏主意。
周老二可是族长啊!
族长虽不像村长管理村中杂事,可同样甚有威望,只要他肯出马,时昭还敢拿乔?
这么一想,周忠国用手臂戳周老二。
“哎,族长。”
周老二用眼角睨他:“咋了?”
“你说时昭这丫头,未免也太过分了。”周忠国对天长叹,“借就借,不借就不借,还要契着鬼……什么契,这不是为难人吗?”
周老二深以为然,点点头:“就是。”
依他看,那死丫头分明不是诚心想借米。
就算真借了,那也是想占便宜。
时昭丝毫不知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慌不忙地站着,等村民们作出决定。
周忠国拍拍干瘪的肚子,话锋一转:“可我家又实在缺米。”
“那你想如何?”周老二莫名其妙。
“族长。”周忠国挪挪屁股,离他更近一些,“你可是族长啊,你还未开口,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忙着说话,这不是将你踩在脚下?”
周老二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那丫头也太没家教了!
他哼哼几声,心里不高兴,高高抬起头,嘴上却说:“她一个丫头,再怎么说也越不过我头上去。”
可周忠国哪里看不出他的不悦,立即再接再厉道:“那族长可得叫她看看你的本事。”
“怎么办?”周老二皱眉。
“你想想。”周忠国一副诚心诚意为他着想的模样,拍拍他的肩,“咱们是一村的人,她把米拿出来救我们,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她却想占便宜,族长,你怎能坐视不理?”
“只要你去教训教训她,那她还不敢乖乖拿出来?到时咱们一村人都会感激你的。”
周老二虽年长,可着实没有脑子。
他抚白胡子的动作顿了好一会,细想竟觉得有理,当机立断站起来:“好,我去!”
这些时昭全然不知。
她并不不耐地等着,心里默默数数,若是再过一炷香的功夫还无人回答,那她就不管了。
爱借不借。
她实在百无聊赖,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小石子,出神之际,一个人厉色道。
“时昭,你未免太过分了!你这是要害咱们乡亲啊。”
嗯?
时昭满头问号,抬头见周老二大步走来。
“族长。”她好声好气,“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此话从何说起?”
“哼,你自己心知肚明。”周老二用拐杖戳地,冷眼看着她,“要是没打坏主意,你为何要我们签那劳什子的契?”
他端着一副说教的态度:“如今到了生死关头,你还这么算计,累不累?”
时昭皮笑肉不笑,她不累。
不过看他倒挺累的。
念及他是长辈,时昭咽下阴阳怪气,好脾气道:“族长,我未占大家伙的便宜。”
“我给了大家两个方案,一是用干活偿还,而是寒灾结束后还米,不论哪种,都没多要一分利。”
周老二顿时噎住,无话可说。
不过他没理也要辨出三分,扶着拐杖,硬着头皮道:“哼,你倒是伶牙俐齿——那我问你,你为何不直接把米给我们。”
时昭险些被气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是原意借米,却不想白给他们。
若是无契书,将来少不得有人赖账,那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到时她找谁哭去?
她有心解释,周老二却自顾自道:“村长啊,你也该管管你这丫头了,都是一村人,何必如此呢?”
“要我说啊,这米也不必借了,直接发给乡亲们多好,也省得你们带着米赶路累,对吧?”
周围有人零零星星应了几声,显然也有此意。
这是真把她家当冤大头了啊。
时昭平生最烦慨他人之慷的人,不等周康回绝,她上前一步:“族长说的有道理,都是乡里乡亲,不必太计较。”
周老二满意一笑,算她识相。
自己果然是有几分面子的。
可他高兴得有些早,时昭还有未尽之语,歪头看他:“既然如此,族长岂能不以身作则?”
盯着周老二刹那笑意尽失的脸,她笑眯眯道。
“反正签一张契书也是签,签十张百张也是签,既然如此,族长,你替全村人签了吧?”
这怎么行?
凭什么!
周老二的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时,时昭适时补上一句:“族长,你不会要计较,不愿意签吧?”
若是周老二拒绝,那他就是打自己的脸。
他捂着胸口,险些被气得半死。
这个丫头嘴上功夫倒了得!
可怜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红脖子粗,偏偏无法反驳,时昭还步步紧逼得逼问。
“族长,你说话啊。”
她一手撑着额角,笑意不达眼底:“你不会不愿意吧?”
周老二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知道你还问!
在众目睽睽下,周老二的面子丢了个干净,村民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插话。
沉默无声蔓延。
时昭并无给周老二递台阶的打算,半晌无言,有人颤颤巍巍举起手:“昭儿,苏三叔同意签。”
他站起身,公事公办的语气。
“都这时候了,买米都买不到,可昭儿却乐意借给我们,那已是她大发慈悲了,就算以后得给她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周围人窃窃私语,不免还是犹豫。
可再仔细一想,要是没米,他们命都保不住,还管卖不卖身?
如今活着才是重中之重。
有人动起歪心思,可从前时昭从前以一敌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谁敢造次?
不知是谁先喊:“我借。”
想通之后,其余人争前恐后道:“我也借!我也借!”
就连周忠国,也趁乱高举起手。
这下方才出头的周老二愈发进退两难,时昭却不看他一眼,颔首道:“想借米的都随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