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唐装老者有些愕然,前后一念:“富贵冰人。”
他脸色陡然大变,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富贵冰人?”
他的嘴再次大大的张开,而张五鑫全然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道:“你们家,代代富贵,但家主却代代冰寒,一生仿佛就在冰水里泡着,再多的钱,再大的势,也不能让他感觉到丝毫的热气,而且你们家,应该已经不是嫡传了,传承你们家的,应该是旁枝,而不是嫡系。”
“是。”
唐装老者先前一直在撑着,到这一刻,他终于撑不住了,近乎绝望的点了点头:“我唐家,富甲天下,但家主必得怪病,一生仿佛浸在冰水里,没有一点人生的乐趣,而且家主往往无后,要从旁宗找人来继承。”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悲伤之色:“小明不是我嫡传的孙子,我两个孙子,全都没有活过十二岁,小明,是我四叔家转承过来的,不想又是一样,居然居然是因为那张床,可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张五鑫微微一笑:“那个木匠师父,一定告诉过你的先祖,选定的继承人,一定要睡那张床,才能聚财,而且是要从小睡,是不是?”
他说到这里,唐装老者已然明白,陡然惊呼道:“睡那张床就会得病,怪不得,怪不得,我家以为是邪,我养在外面,三十四岁才睡那张床,那时我已经有子,两个儿子也养在外面,也同样好好的,但他们各挑一个儿子回来,跟我睡那张床,全都没活过十二岁,已至于,他们都再不愿继承家业,我只能从四叔那房转承小明,结果小明也是这样,居然是因为那张床,因为那张床。”
叫到后来,他眼中已经显出疯狂之色。
“你舍得毁掉它吗?”张五鑫冷笑。
唐装老者心中,本来确实已经生出那个想法,听到张五鑫这话,眼中刹时现出挣扎之色。
这种神情,恰如那些瘾君子,明知药片是大害,但要他戒,却是那般的为难。
但他霍然醒悟,对着张五鑫一抱拳:“张先生,哦,不,小张师父,老朽唐朝宗,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小张师父多多见量,你请座,上茶。”又扭头吩咐:“叫红姑带小明来。”
他快步下楼,再又对着张五鑫抱拳:“小张师父,请。”
张五鑫对南洋老派华人中仍然流行的这一套,其实不熟,不过也学着唐朝宗抱拳:“请。”
到客厅坐下,自有佣人泡了茶来,张虎眼喜欢喝茶,张五鑫也一样,木工箱里,永远带着一大包,就是他娘每年开春自采自炒的茶叶,其实也香,不过当然不能跟唐家的茶叶比,但他也不问,唐朝宗这会儿一脸热情,只是心中显然仍有疑问,道:“小张师父,不知能否请教,为什么小孩子睡那张床,不能活过十二岁,但我三十四岁后,却能活到七十二岁。”
“小孩天根不稳。”张五鑫知道他会问,还好,这个床谱上是有解释的,他指了指头顶:“小孩初生时,囟门是没有闭合的,严格的说,他其实还不是一个生命,神择其居,恰如鸟择其穴,可居,也可弃,百日之后闭合,乃是神定,但是,根仍不稳,要到十二岁,十二地支齐全,才可与天干相配,天干配地支,神乃安稳,命乃齐全。”
“哦。”唐朝宗听得似懂非懂,只是一脸钦佩之色,但张五鑫其实是照本宣科,他不但不懂,起先甚至有些不信,直到亲眼看到小明春宫中,那近乎刀刻斧劈的痕迹,他才确信,确有那么一张床。
说话间,先前那个红发女子已经抱着小明来了,小明伏在红发女子肩头,全身软软的,了无生气,恰如一叶经冬的衰草。
“家主。”红发女子叫了一声:“是我照顾不周,小明他。”
“给小张师父跪下。”不等她说完,唐朝宗断然打断了她,向张五鑫一指:“道歉。”
红发女子一愕,她知道家主的强势,没有人可以欺负唐家的人,哪怕就是她一个下人,更何况这还涉及到小主人,居然要给这个外人跪下,太不可思议。
“嗯。”唐朝宗哼了一声,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有些冷。
而唐家所有人都知道,他声音转冷的时候,是最可怕的。
红发女子再不敢犹豫,把怀中的小明放在地下,转身就朝着张五鑫跪下了,甚至叩下头去:“小张师父,对不起,是唐红孟浪了,这里给你赔罪。”
“小明,你也给小张师父跪下。”
唐红虽然叩下头去,一手是扶着小明的,听到这话,她心中一颤,手也抖了一下,心中掀起巨浪:“这人是谁,居然要唐家小主人下跪。”
唐红牛逼,她跪下,张五鑫也就没拦,但说要小明跪下,他还要坐着,那就傻了。
张五鑫呵呵一笑:“一点小事,算得什么,其实说起来也是缘份。”说着站起来,抱起小明。
小明实际年龄应该有十一岁多了,看起来也有八九岁,可抱到手里,却甚至比丫丫还轻,张五鑫心中情不自禁的就生出一股怜悯之色,细看一眼小明春宫,小明也看着他,眼神是那般的柔软无力,让人生怜。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本来对唐家害死匠门先辈,张五鑫确实心怀愤恨,看看那张床,最多改一下,散了那股寒气,也散了唐家的财气,那就行了,至于唐家祖孙,爱死不死,但看到小明这个样子,他改了心思,对唐朝宗道:“小明应该是六岁以后才睡的那张床,神安一半,也就有了一半的地气,还是有救的。”
“真的?”唐朝宗惊喜交集,他大作声势,又叫唐红跪,又叫小明拜,无非就是想要张五鑫开这句口。
他腾地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深深作下揖去:“小张师父如能救得小明性命,便是我唐家的大恩人,山高海深,我唐家永志不忘。”
“唐老客气了。”张五鑫忙伸手虚扶,有些东西需要虚张声势,需要保持神秘,但待人接物,却可尽量温和亲切,这是张虎眼教张五鑫的。
“这不是客气?”唐朝宗还要客气两句,张五鑫却道:“唐老,你不要动,我看看你的脸。”
唐朝宗一惊复一喜,慌忙站直身子,人皆喜生而恶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何况是唐门家主,天下巨富,能救得小明,他当然高兴,但如果张五鑫居然还能救他,那更是天大之喜啊,他一生冷硬威严,行事果决刚厉,这一刻,居然患得患失起来,恰如十五六岁少年时,给心爱的女孩写了情书后的心情。
张五鑫自然明白他的心情,却故意久看了一会儿,然后还凝眉沉思了一下,所以说啊,做好人,要技巧,有时大恩如仇,有时一个馒头,却能让人记一辈子,他越拿着一点儿,唐朝宗这一刻,就越忐忑,这一辈子,也就记得越深。
“唐老满七十了吧。”张五鑫微做沉呤。
“正月十三满的七十。”看他沉呤,唐朝宗心往下沉,道:“我活得也够了,老而不死谓之贼,但求小张师父救救小明,他还小,至于老朽,无所谓了。”
张五鑫点点头,索性再吊他一下,道:“先看看那张床吧。”
“好。”唐朝宗毫不犹豫点头:“小张师父请跟我来。”当先引路。
张五鑫把小明交还给唐红,唐红站直来,接过人,心中大是惊讶:“难怪要我陪罪还要小明下跪,这个人难道能救小主人和家主,这怎么可能?家主怎么突然糊涂了,就信了他的鬼话呢?”
张五鑫先前跟唐朝宗说的话,唐红并没有听到,但唐家为治这怪病下的功夫,她却是知道的,别说天下的医生请到了,唐家甚至在瑞典专门成立了一家研究所,研究这种怪病,投的钱,据说已经超过了十亿美金,却一点效果也没有,而闹市中偶尔碰到的这么一个人,却说他能治,这是天上掉馅饼呢,还是天上掉神医。
唐红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唐家家规极严,但她抱着小明,而小明是一切例外的例外,小明要跟着去看,唐朝宗是无论如何不会责怪的。
张五鑫跟唐朝宗进了内宅,到唐朝宗卧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床。
床谱上有图,不过张虎眼在笔记里说过,龙凤床谱,虽然最初是鲁班手创,但后来又经过了历代传人的添加删简,最初就不是纸,文字也完全不同的,图样当然也差不多,象聚宝盆,就未必是鲁班先师发明的,而是后代传人中心智杰出之辈创出来的,所以有图样并不稀奇。
但看图与亲眼所见,给他的感觉,仍然完全不同,这种感觉,就如看A片自己撸,和真正进女人体内,感受完全天差地别,当然,也许想象更美,现实甚至会有些失望,但真正接触时的那种震撼,与空想始终不同。
张五鑫确实是给震撼了。
这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床。
整体漆成紫檀色,有各种雕饰,还有各色花纹图案,从整体到细节,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恰如盛装的贵妇,华贵无论。
这是一张巨大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