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此起彼伏,白雅和惊梦坐在山斋廊下,小酌着喜珠送来的梅酒,欣赏着庭中的美景。
离他们最近的桃花树倒像是失了宠一样,它不时假借微风之名伸出一根枝条想引得白雅和惊梦的注意,可他们的目光依旧投在庭中那喧闹的花丛中,桃树只好趁着微风飘落下一两片粉色的花瓣,正正巧的落在白雅的酒杯中。
“这桃树恐怕是成精了。”惊梦侧身倚靠在圆木桌旁说道。
“这些花草树木得到飞虹雨的照拂,确实正在由阴转阳。”白雅淡淡笑道。
惊梦诧异的睁大眼睛,“那这一转,估计又有许多山精妖怪要出现了吧?”
白雅抬起梅酒浅啜了一口,微笑着点点头。
惊梦感叹一声,望向满庭鲜花,也抬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
“少喝些,身上的伤才好。”白雅说道。
“好,我知道。”惊梦杵着下巴凝视着院中花草,答应着又啜了一口。
白雅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享受了一会儿仲夏的静谧,惊梦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欸?阿鸢和阿律呢?我不是见喜珠和团团也来了?怎么都不见踪影?”
“我告诉他们你正在养伤,不得在这里玩闹,喜珠就带着他们到林中去了。”白雅握着酒杯说道。
惊梦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直起身,一拍腹部说道,“我都已经好了。”
白雅瞥了一眼惊梦,“别得意,小心把伤口撕裂。”
惊梦腼腆的笑笑,缩回锦垫上,“我现在全身经脉里都是白雅渡的神灵之气,小小刀伤根本不足挂齿...”
“那也不能大意,留下病根才最是麻烦。”
“哦,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白雅忽然想到什么,望向惊梦问道,“你的香炉呢?”
惊梦眨了眨眼,转身指向野花堂,“在里面。”
白雅沉默了片刻,遂才看向惊梦说道,“惊梦,我想与你结一个圣灵护。”
惊梦受宠若惊,跪坐起来,双手杵着茶案看向白雅,“圣灵护?与我?!”
白雅放下手中酒杯,“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惊梦边说边激动着站起身,蹬蹬蹬跑进野花堂,像是怕迟了白雅就会反悔一般,又飞快的捧着博山香炉蹬蹬蹬的跑了出来。
“慢点...”白雅见她动作莽撞,微微皱起眉头,叮嘱道。
“这次你受伤,我才意识到我有很多疏漏...”白雅说道,“和你结下圣灵护,其实是为你身上的咒灵下个保护结界,下次...希望没有下次...但如果有的话,我就能立刻护住你的咒灵...惊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惊梦正趴在桌上,紧抿着嘴唇,专心的鼓捣着香炉,那双黑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出红色的火星。
“啊?我听到了,”惊梦说着就将打开的香炉推到白雅面前,“可以开始了!”
白雅看她这急切的模样简直苦笑不得,“圣灵护,一个巫觋一生只能结下一次,你不好好考虑一下?”
“我?我还考虑什么?”惊梦睁大眼睛,按捺着满心喜欢的说道,“白雅,我们开始吧?”
白雅皱眉摇了摇头,“好吧,那就开始了。”
惊梦抿着唇角的笑意点点头,悄悄挪着屁股朝白雅坐近了些。
白雅敛了敛宽袖,将骨节分明的手伸向香炉,然后手掌一翻,一粒雪白的闪着微光的香丸便出现在他手心。
惊梦眸光微微闪动,看着白雅将香丸放到博山香炉中,他指尖轻挑,香丸便开始燃烧起来。白雅面容沉静的将盖子盖上,冷冽的雪松香气便从镂空的炉盖上直直的升腾而起。
“闭上眼睛。”白雅说道。
惊梦赶忙点头,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白雅指尖挽着轻盈的香雾,指向惊梦眉心,指尖轻触到她额头的一瞬间,他们两眉心的霜月印同时闪烁起白光。
惊梦蓦地紧紧攥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心脏怦怦直跳。
白雅口中念动咒语,一缕缕轻纱般的香雾便顺着他指尖螺旋状缭绕在惊梦身边。
惊梦周身红色的辉光闪耀,香雾慢慢渗透了进去,红色的辉光顿时变得透明清澈,最后她身上像拢了一层淡薄的绯色水雾,渐渐消失不见。
“好了,睁开眼睛吧。”白雅说着将手在香炉上一挥,白色香雾慢慢变得稀薄,直至消隐在空气中。
惊梦慢慢睁开眼,咬着嘴唇朝自己身上看了一圈,“成功了吗?”
白雅皱着眉头笑了笑,“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惊梦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摸了摸额间的霜月印,唇角的笑意终于败露,片刻后,她抬眸看向白雅,试探着问道,“白雅,圣灵护是不是会守护我一辈子?”
白雅闻言微微一怔,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赶紧移向他处,点头嗯了一声。
惊梦眉眼却登时一弯,灿烂的笑了起来。
“快!快快!”
山斋门外传来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喜珠着急声音。
“惊梦!白雅哥!”茯神鸢也在门外喊道。
坐在廊下的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赶紧起身,快步走下布满青苔的木阶迎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那么着急?”
才跨出门,惊梦就见喜珠拖着团团,茯神鸢用胳膊夹着阿律,脸颊跑得涨红。
“石飞!石飞哥出事了!”茯神鸢喘着大气说道。
“石飞?”惊梦蹙了蹙眉头。
“刚刚我们在落花溪遇到裴博士,他说石飞不知怎么的,像着了魔,他...他...”喜珠一脸悚惧,说得吞吞吐吐。
“他怎么了?”惊梦紧张的问道。
茯神鸢将阿律放了下来,拧着眉头说道,“他好像杀了人...”
“杀了人?”白雅眉头一皱,“杀了谁?”
“好像...好像是石婆...”
“啊?!”惊梦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惊梦,你们赶紧去看看吧,”喜珠说道,“裴博士托我们带话上来,他就先下山了,说刺王殿下也正带人去石飞家呢。”
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就听茯神鸢上前一步说道,“我也去!”
“那阿律...”
“放心吧,今天我就在这里不下山了。”喜珠牵过阿律说道。
“多谢。”白雅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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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飞!”
石宅大门紧闭,李长弈带着神羽营的黑鸦少年们正站在灰瓦屋檐上。
“中郎将....”
“石飞!放下剑!”李长弈又大吼一声。
石飞满脸是血,身上也鲜血斑驳,他握着长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中。不远处的水井边还躺着石婆早已冰冷的尸体。
石飞手中的长剑挂满了鲜血,鲜血还在一滴滴顺着剑尖往下落,在青石板上凝成一滩血泊。
听到李长弈的怒斥,石飞徐徐转过身,抬眸看向李长弈。
这时李长弈才注意到石飞黑色的瞳仁竟然有平时的两倍大,几乎将白眼仁全部覆盖,他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上咧,像是在笑,令人毛骨悚然。
“石飞!锦娘和宝儿呢?!你把他们怎么了?!”李长弈眉头紧拧,大声问道。
石飞盯视着李长弈,歪了歪头,一翻握剑手腕,浑身煞气至盛,眨眼间他蹬地而起,挥舞着利剑就像李长弈劈去。
李长弈眉头一紧,立刻扬手,身边的黑鸦少年就飞快的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缧绁甩出。
飞在空中的石飞顿时被粗大的硬绳捆住手脚,黑鸦少年们用力左右一拉,再一扯,石飞四肢张开,被高高悬在半空。
可此时的石飞已经全然没有了疼痛的感知,就算双手双脚被拴住,他仍然在空中不停挣扎扭动。再加他怪力附身,力大无比,没扭几下就将儒笙手中的缧绁反手一扯,儒笙竟不知松手,被手中缧绁带着朝石飞扑了过去。
眼见石飞一手借力,凌空支起身体,一手已经朝儒笙刺出长剑,李长弈眸光一凛,立刻拔剑,纵身来到石飞和儒笙之间,他旋身上挑剑锋,两剑相击,寒光乍现,发出一阵刺耳摩擦声。
石飞手中长剑落地,李长弈迅速接过儒笙手中的缧绁,在自己的胳膊上紧紧绕了几圈。
“多谢殿下。”儒笙跟着李长弈落在院中,劫后余生般舒缓了口气。
屋檐上的黑鸦少年们紧拽缧绁,也飞身落进石宅院中。
“中郎将...你怎么了?”有少年看着满身是血的石飞惧怯的问道。
被束在缧绁中的石飞依旧像一头野兽,对着周围的人不断呲牙,喉咙里还不停发出非人的低吼。
李长弈眯眼看了他片刻,“儒笙,去看看锦娘他们如何了?”
“是!”儒笙赶忙拔步朝内宅跑去。
才跨进内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儒笙心弦一紧,深知不妙。
“锦娘!阿树哥!你们在哪?”儒笙带着几个黑鸦少年赶紧在院中找寻。
不多时,一个黑鸦少年的脚步就停在了花坛边,“儒....儒笙....”
儒笙闻言,赶忙跑了过去,眼前景象令他胃中一阵翻滚。
锦娘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她俯倒在花草之间,早就没有了气息。
“锦...锦娘...”儒笙怯怯的蹲到锦娘身边,唤了几声,才用颤抖的手将锦娘翻了过来。
锦娘的正面更是难以直视,她头发凌乱,其上有血块粘黏,一道致命的剑伤从头顶一直沿着脸颊划下...
儒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嗦着赶紧从怀中摸了一块手绢盖到锦娘的脸上。
“怎么会这样?中郎将怎么会....”站在儒笙身后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了,后退了几步,哽咽着呢喃。
“宝儿,还有阿树哥....”儒笙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站起身唤道,“快!快找到他们!”
众人闻言,又赶紧四处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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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飞!你究竟是怎么了?!”李长弈抓起石飞的衣领高高提了起来。
石飞拧着眉头,皱着鼻子,用一双乌黑不见白眼仁的眼睛盯视李长弈片刻,竟然笑了起来。
“石飞!”李长弈咬牙,重重一拳打在石飞的脸颊上。
石飞倒身下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他再抬起头时,瞳仁居然恢复了正常。
“殿....殿下?”石飞茫然的皱了皱眉头。
“石飞?!”李长弈遂赶忙蹲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石飞看了一眼身上,不解自己怎么满身是血,还正被缧绁捆绑着,“这....这是?”
“石飞,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李长弈紧抓着他的双肩斥问道。
“我?我做了什么?”
石飞一脸惨白,他快速的打量了一圈站在院中的黑鸦少年,他们各个面色惊恐,一脸哀戚。
“我...我...”他正慌张的回想着,眼尾余光忽然瞟到井边探出的一双脚,脚上的鞋子他很是熟悉,那是他前不久才给阿娘买的。
“娘?娘?!”
石飞立刻跪坐起来,膝行到石婆身边,看到石婆毫无生气的倒在血泊中,石飞怔住了。
“这...这...”石飞双眼充血,他抬头看向李长弈,“谁杀了我娘?!”
李长弈双唇紧抿,一脸凝重的看着他。
“不...不可能...”石飞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拼命的摇头,“我...怎么...不是我,不是我,殿下...”
正在这时,内宅中传来儒笙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快去禀告殿下!”
李长弈刚一扭头,就见一个少年跑了出来,“殿下,找到阿树哥了!”
石飞坐在地上拧了拧眉,“阿...阿树?阿树怎么样了?!”
李长弈飞快的站起身,对石飞说道,“我去看看。”
说罢,他便快步跑了进去。
李长弈沿着花园小径,路过了躺在花坛中的锦娘,脚下只微微一顿,便劲直走进内屋。
“阿树哥,挺住,挺住!”
李长弈走进屋里的时候,儒笙正手足无措的蹲在床榻前,石树则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靠在床边,他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胸前。
“殿下!殿下!阿树哥还有呼吸!”儒笙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声说道。
李长弈立刻蹲身查看,利落的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紧紧按住石树还在不断向外涌血的伤口,“阿树,坚持住!”
石树虚弱的睁开眼看向李长弈,然后抬起巍巍的手抓住身后的床帘,“宝...宝儿...”
李长弈闻言,赶紧将床帘一掀,宝儿正躺在床的内侧,被石树用被褥搭了个城堡藏在里面,他还闭着双眼,嘟着小嘴,安静的酣睡在梦中。
“阿树!漂亮...干得漂亮!”李长弈喜不自胜,激动的拍了拍石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