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一身素衣的郑德妃郑霓正斜靠在凉椅上看书,侍女锦绣在一旁轻轻的给她扇着凉风。
啾啾。
一声鸟鸣忽然从屋顶传来。
郑德妃立刻放下书坐了起来,她抬眸望向锦绣。
锦绣立刻收了团扇点点头,再熟练的打开侧面的花窗,然后低着头关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黑影嗖的从旁侧的花窗闪了进来。
“娘娘。”黑衣人单膝跪地,拱手一拜。
“出什么事了?”郑德妃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出事,娘娘无须担心,殿下只是派我来找娘娘寻一物。”
“寻什么?”
黑衣人似乎对自己将要说的话也很疑惑,他顿了顿才说道,“殿下说,娘娘是否有低调不显眼的花钗?”
郑德妃眨了眨眼睛,“花钗?”
“最好是素色,不要镶饰金银珠宝。”
“这...是在打哑谜吗?”郑德妃拧着眉头想了一阵问道。
“好像不是,”黑衣人摇摇头,“殿下就是想要一只素色,低调、不显眼的花钗。”
“这孩子...”郑德妃悠悠的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难道是开窍了?!”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娘娘...还请快些,殿下就给了奴婢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郑德妃挑眉,“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让你在光天化日下,在宫里跑个往返啊?”
黑衣人又沉默了。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郑德妃笑着眯起眼睛,“你见到那女子没?哪家的?多大?长什么模样?”
“娘娘...”黑衣人一脸可怜的看着她。
“哦哦哦,好好好,马上,你等一会儿!”
郑德妃说着便往次间走去,她打开十几个首饰盒,拉开三十几个抽屉,选了半天,终于...
“素色...低调...不显眼...”
郑德妃捏着一只羊脂白玉雕的铃兰花钗笑了笑,“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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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兴坊的欢喜点心铺中,李长弈正杵着下巴望着站在桌边的团团。
胖嘟嘟的小家伙只有桌角高,头上绾了两个发髻,就像腊月间家家户户都会贴的年画娃娃。
团团也定定的看着他,不时歪着脑袋眨眨眼睛,偶尔吸吸鼻子。
“你就是那只小妖怪?”李长弈满心疑惑的问道。
团团却没有回答,只是嘟着嘴看着李长弈。
“团团,怎么呆呆的看着殿下啊,叫人了没有啊?”喜珠端着盘蜜汁蜂巢糕走过来说道。
团团又吸了吸鼻子,“大哥哥身上有好看的光。”
站在一旁的石飞抱着手,好奇的歪过头看向团团。
“哦?”喜珠将冒着热气的蜂巢糕放到桌上,“什么好看的光啊?”
“金色的,大大的!是团团从没见过的光!”
坐在桌边的惊梦,茯神鸢和裴棠一听,都满脸震惊的看向李长弈。
石飞像是也听明白什么,赶紧机敏的朝四周看了一圈。
喜珠赶紧拉了拉团团,紧张的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没人听见才放心的笑道,“还好还好...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长弈却一脸茫然的看向他们,“金色的光怎么了?”
“嘘!!!”裴棠完全是原地弹起,伸手捂住了李长弈的嘴。
李长弈挑着眉看了看他,又看向惊梦。
“长弈,此事仅我们知道就好,最好不要再提。”惊梦说着拿起一块蜂巢糕递给团团,“团团真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来,但这是大哥哥的秘密,团团不能对任何人说哦...”
“是啊,团团,”喜珠蹲下身抱着他,“长弈哥哥对我们有恩,我们要替哥哥保守秘密。”
团团从惊梦手中接过蜂巢糕,一边放到嘴里一边点头道,“嗯!团团懂得要报恩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李长弈却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时茯神鸢却两眼放光,笑嘻嘻的坐了过来,“长弈哥!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话说的,”裴棠瞥了他一眼笑道,“像是我们刺王殿下现在就不富贵一样...”
“对哦!”茯神鸢怔了一下,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李长弈一知半解的无奈摇摇头,他望向门口不间断的马车问道,“阿棠,这些是三哥那里的用料吗?”
惊梦几人闻言,都转头看去。
裴棠点了点头,“好像是的,工匠都住在正兴坊,往东门去明仁坊快些。”
“舒王是准备要做什么?”惊梦好奇的问道。
“三哥准备在府中修一座灵济观。”李长弈答道。
“灵济观?”惊梦问道。
“辽寂将军不是没了吗?”裴棠说道,“舒王殿下总觉得空落落的,没有家神始终不行,所以就准备在府中建个道观,看能不能以诚心再请位家神来。”
“哦,这样啊...”惊梦点点头。
“请不到也不怕!王妃姐姐是好人,我以后长大了好好修炼,我做姐姐的家神!”团团捏着肉嘟嘟的小拳头,一脸认真的说道。
“团团真懂事,真乖。”喜珠高兴的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
“也要保护娘亲和爹爹!”团团说着将脑袋靠到了喜珠肩上。
喜珠眼眶刷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惊梦他们,“对不住...”
惊梦心中甚是感动,不由露出笑容。
“来...来...刚做好...如意凉糕...大家尝尝...”宋欢捧着盘精致的凉糕放到桌上,低头看喜珠怎么在抹眼泪,顿时慌了,“喜...喜珠?”
“没事,我没事,”喜珠一边抹泪一边笑道,“团团刚刚说要保护娘亲和爹爹呢。”
宋欢眉眼一笑,“真...真的?”
“嗯!交给我!”团团拍着胸脯说道。
正在这时,啾啾一声从房顶传来,惊梦和茯神鸢立刻听出是人发出的口技,几乎同时敏捷的站起身。
“没事!”李长弈赶紧站起身,朝他们压了压手,“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下。石飞!你也坐下吃!”
李长弈一拍石飞的手臂,快步跨出门。
茯神鸢站起身站到石飞身边问道,“长弈哥的人?”
石飞愣了一下,见裴棠他们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便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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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斋中,白雅已经盯着面前那页发黄的书卷半个时辰了。
芳狼见他神情不对,便出声关切问道,“神龙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雅闻言缓过神,唇边露出似有似无的浅笑,“哦...没有...”
“惊梦出门时交代我,她配了安神香丸放在柜子里,您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您点上...”芳狼说道。
刚还在花庭里玩的阿律听到白雅不舒服,立刻就窜了上来,眨巴着翠绿色的大眼睛不安的看着白雅。
“不用,芳狼,我真的没事,”白雅说着又看向阿律,“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芳狼有些惊讶,什么事会难倒神龙君白雅?随即问道,“需要我们帮您一起想吗?”
白雅笑着摇头,本想拒绝,忽然又想到什么,转眸看向芳狼,“或许可以...”
“芳狼,我可能在这天地间活得太久,有一些东西反而看不清楚,模糊了...”
“神龙君是指...”芳狼皱了皱眉头。
“芳狼觉得什么是责任?”白雅问道。
“责任?”芳狼歪着头愣了一下,“责任就是...职责和...任务?”
“嗯,职责和任务,”白雅点点头,“职责和任务应该是一种被动的承载,一种被动的承担对不对?”
芳狼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好像是这样...”
“要是被动的承载什么,承担什么,应该都会感觉到痛苦吧?”白雅说着眸中闪过一抹黯然。
芳狼被白雅的话说得彻底迷失了,他抿着嘴唇,抱着手,冥思苦想了半晌才又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是吧?”
阿律看看芳狼,又看看白雅,不太懂他们正在说什么。
白雅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对芳狼说道,“那要是不痛苦呢?”
“啊?”芳狼睁大眼睛看向白雅。
“原本被动的责任变成了主动,原本该感到的痛苦却生出甜味,甚至还心甘情愿...”白雅说着看向指尖的红点,那是血虫破开后留下的痕迹,他凝了凝眉,又想起惊梦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心下不禁一阵抽痛。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白雅很认真的问道。
“这个...我也...”芳狼搔着后脖颈使劲的想了想,忽然,他脑门心一亮,忽然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向白雅,“神龙君,这不就是爱吗?!”
白雅看着他好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脸上神情有些微妙的不自然,“爱...爱?”
“违逆天性!主动背负起责任!还能做到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给予...这不就是爱吗?”芳狼手舞足蹈的说道。
白雅心弦一颤,刚刚还游离在唇角的微笑瞬间凝结,嘴唇也不自觉的颤动了起来,“这...这是爱?不对吧?爱不是...”
“这就是爱!”芳狼一脸认真的打断白雅道,“爱就是这样,默默地守护,平平淡淡的相处,关键时刻又能为彼此肝脑涂地的付出...”他说着顿了顿,扬起下巴想了想,“欸?好像我和长弈就是这样...”
白雅听完他的话,已经几乎坐不住了,心湖乱得难以言喻,他杵着桌子慌乱的站起身。
“神龙君?则呢么了?你要去哪里?”芳狼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得进去休息休息...”
芳狼看着他,急忙站起身问道,“我帮您点安神香吧?!”
“不不...不用不用...”白雅头都没回,拖着白衫踉跄的消失在野花堂。
他急需安静,急需调息,急需好好梳理梳理思绪。
芳狼见状,只好又坐回桌边,低下头碎碎念着这什么,忽然又抬起头看向天空大笑道,“我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原来!我和长弈...是因为爱才结下不解之缘的!!”
阿律本来歪在桌边要睡着了,听芳狼高呼一声,又困乏的睁了睁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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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我的?”
惊梦站在娥山脚下的田间,看着手上锦帕中包着的白玉花钗问道。
李长弈背着手抿唇一笑,“喜欢吗?”
惊梦看着正在夕阳薄薄的橙黄色光线中散发出柔和光泽的玉钗,根本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喜欢,但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这个...真的是给我的?”惊梦抬眸看向李长弈,又问了一遍。
李长弈躬下身,又笑着回答了一遍,“是,当然是。”
“可...可是...这么贵重...”惊梦说道。
“你救了我,救了我哥,又救了芳狼,”李长弈说着顿了一下,往田埂边看了一眼,“还有石校尉的独子...阿棠都告诉我了,所以,一支花钗,算得上什么贵重?”
李长弈说完,见惊梦抿着嘴沉默,他将腰弯得更低,看向惊梦问道,“是不是...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再另...”
“不不,”惊梦赶紧打断他道,“我...我很喜欢...只是从来...从来没有人送过我东西...我不知道...该不该拿...”
李长弈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从来没有?”
惊梦摇了摇头。
李长弈眼底顿时翻起一片恻然,“那这个你就一定要收下。”
“啊?可是…”
“就做当做谢礼,不要有任何负担。”
“谢礼?”
惊梦抬眸望向他,他的眼睛很亮很真诚,还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以后…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
惊梦受宠若惊的眨了眨眼睛,还未开口,就听茯神鸢在前面大声喊道,
“惊梦!你们在那干嘛呢?快上来啊!”
惊梦被吓的双肩一颤,赶紧将花钗包好,捏在手心。
李长弈见她竟然也有这样笨拙可爱的一面,笑道,“换只手拿,这只手伤口还没好。”
惊梦闻言,尴尬又慌乱的换到左手。
“快去吧。他们等着你呢。”李长弈直起身说道。
“你...你不去看芳狼吗?”惊梦问道。
“我府中还有事,酒在阿棠那里,帮我和芳狼说一声,少喝点。”
惊梦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花钗,“这个...真是谢谢了。”
“再说谢就见外了,”李长弈笑道,“记得以后还想要什么就第一时间和我说。”
站在树林路口的裴棠眯着眼睛见李长弈要走,便喊道,“长弈,你不上去啊?”
“我和石飞还有事,过几日再上去去找你们喝酒。让芳狼好好养伤!”
“哦!”
余晖铺满田野,洒向李长弈和石飞离开的背影,惊梦走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