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惊梦姑娘吗?”韦秋珍问道。
这会儿,她正和李赫方,李长弈靠坐在二楼的廊外往远处眺望。
远处火焰升腾,直冲长夜,烧得黑夜犹如白昼,十分摄人心魄。
“那位惊梦姑娘...究竟是谁?”李赫方问道。
“她说她是鬼门桃源人...”韦秋珍回答,“就是...坊间传说的巫族...”
李赫方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韦秋珍,又扭头看向李长弈,“七弟,你相信世间有巫族吗?”
李长弈深吸了口气,“我确实曾在书上读过,说上古有灵巫五门,门中巫觋各个通感天地,身负咒灵,能御五行之力...”
“七弟,子不语怪力乱神喔...”
李赫方话音才落,就听韦秋珍说道,“妖就不是怪力乱神了?妖都能有,巫怎么就不能有?”
李赫方喉头堵了一下,“这...”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韦秋珍接着说道,“你是听也听到了,看也看见了,还不相信,或者说...”
她将目光幽幽的转向李赫方,“你还在同我们装傻?”
“啊?”李赫方憨直的眨了眨眼睛。
“是啊,三哥,你为何要一直装憨装傻呢?”李长弈也看向他问道。
坐在韦秋珍和李长弈中间的李赫方懵怔的左看看,右看看,“我?我装傻?王妃,七弟,我装什么傻啊?我不是一直都这样?”
李长弈一双冷目锁在他仍然装傻痴笑的面上,还未开口,只听裴棠走过来说道,“苏一带着歌姬她们下去了,都被吓得够呛。哦对,崔庶子,冯侍郎,还有那位柳玉娥却不见踪影...”
“肯定早就趁乱跑了呗...”韦秋珍说着看向李赫方,“桃林树下的良缘看来也不靠谱,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李赫方听她语带讥讽,不自然的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道,“阿棠,你带来的那位丫鬟真的是巫女?我是说,真真正正的巫女?”
裴棠稍稍一怔,见面前三人都不约而同,一脸凝肃的看向自己,遂解释道,“舒王殿下,其实她并不是...”
“惊梦是阿棠你带来的?”韦秋珍杏眼顿时大睁,因为太过惊讶,顾不上礼仪便打断了裴棠,“难怪她穿着丫鬟的衣服,可是...你怎么会和巫女认识?”
“我...”
“难不成...”李赫方又打断了他的话,“你一直待在太常寺...果然是有秘密任务?”
“果...果然?”裴棠诧愕道。
“你不知道吧?太子私下去找过父亲多次,都是去请旨要擢升你为春坊庶子...”李赫方说道。
“什么?”
“但都被父亲拒绝了,所以太子总说,可能是父亲给你安排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才...”
听到这里,裴棠不禁咽了口口水。
李赫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直起身问道,“这么说...我们父亲,当今圣上!也一直知道巫族的存在?!”
裴棠一脸为难,求救般转眸看向沉默一旁,什么都没有问的李长弈。
“三哥,”李长弈舔了舔嘴唇,侧脸冷冷的看向他,“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李赫方顿时一怔。
“你为何要装傻充楞?”李长弈与李赫方深深对视。
闻言,李赫方的面容顿时凝重起来。
坐在一旁的韦秋珍看他们兄弟两僵持不悦,便理了理自己歪散的发髻,说道,“既然舒王殿下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不如你们先听我讲吧...”
李赫方颓下身子,看向身边鬓发凌乱的王妃。
“其实你们都清楚,皇后娘娘当年千方百计让我嫁进舒王府,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你们兄弟和圣蕴太子之间的关系,你们三个太过要好,这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听到圣蕴太子的名讳,李长弈和李赫方心中同时一阵刺痛。
“不得不说,她的计谋确实很成功,不只使你们和圣蕴太子有了间隙,还让你们的母亲郑德妃和太子亲母殷贵妃交恶,曾经无话不谈的姐妹再不能共处一室...真是妙计。”
李赫方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手指缓缓握起。
“直到烛楼诗案爆发...圣蕴太子含冤过世,殷贵妃也因悲伤过度,猝死醉花亭...”韦秋珍苍白的唇角微微一颤,“新太子成功即位,皇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好一个毒妇...真是机关算尽...”
“王妃慎言!”李赫方立刻抬眸,慌张的扭头看了一圈身后亭内。
韦秋珍转过一双湿润的眸子看了一眼李赫方,又看向李长弈和裴棠。
“慕阳不够慎言吗?他已经万事谨慎,小心翼翼...”滚烫的泪水从韦秋珍脸颊滑落,“却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王妃姐姐...别再说了...”裴棠紧皱着眉头,眼眶也已经红润。
“阿棠,你们就让我把话说完吧,因为我恐怕也只有勇气说这一次...”
韦秋珍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脸上的泪。
“不瞒你们说,慕阳死的时候,其实我有想过要随他而去的...”
“什么?”
李赫方和李长弈皆是震惊的看向韦秋珍。
“我也的确那么做了...”
“韦秋珍!你做了什么?!”李赫方一把抓过韦秋珍的胳膊,极其罕见的发怒道。
“就在慕阳死后被敕封为圣蕴太子那天,我准备了毒药,想一死了之...”
“你说什么?”李赫方眉眼一颤,却在凝视她片刻后将紧抓住她的手稍稍一松。
韦秋珍却反手一把抓住李赫方的袖子,“但我见到了慕阳...他出现了,就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
李赫方三人一听,不由得倒抽了口寒气。
韦秋珍见他们面色青白,微笑道,“可我一点都不怕,因为那是慕阳啊,是你们的好兄弟,是我的挚爱...李慕阳啊...”
李长弈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痛楚,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有泪涌出了眼眶。
“他劝我不要因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要对未来失去希望...”韦秋珍又哭又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他把我想得也太过坚强...”
“就在我拿起毒药要喝下的瞬间,他竟然跪下哭泣...说他真是失败,想要保护所有人,最后却谁也保护不了...”
“他说若我因他服毒自戕,就是他永不能赎的罪虐...”
韦秋珍越说越哽咽。
“那夜我与他对坐哭泣,等我醒来时就像大梦一场,除了手边的那杯毒酒,慕阳早就不见了踪影...就算如梦如幻,我也感恩他能再与我相见...为了不成为他的罪虐,我得好好活着样...活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城中...”
“我很羡慕你啊,秋珍...”
韦秋珍含着泪看向声音沙哑的李赫方。
李赫方的手无力的垂到身旁,他眉眼颤动,“你还能见到他...他却一次也不曾出现在我面前,连梦中都没有...想必慕阳对我...很是失望啊...”
“殿下不要乱想...”韦秋珍说道。
“我希望...他能像世人那般骂我咒我,竟然夺娶皇兄的意中人...如此大逆不道...”
“他深知这是要让你们兄弟离心的诡计,他又怎么可能会骂你?”
“所以他才该对我失望啊!明知道这是阴谋诡计!可我却没有半点办法!”
“殿下...”裴棠出言安慰道,“慕阳哥哥最是了解你的性情,也最是疼你,哪会对你失望?”
李赫方闻言,红着眼睛抬起头。
“你们还记不记得,每次宫里举办诗晏,作为太子的慕阳哥哥总是推崇舒王殿下的诗作,说他文采风流,才华横溢...反观我和长弈,却屡遭数落...”裴棠说道。
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裴棠,“是我一人屡遭数落吧?”
“哪次数落完你,慕阳哥哥不是又给你送刀又给你送枪哄来着?”裴棠嘟囔道。
李长弈刚想开口回怼,只听韦秋珍笑道,“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慕阳头上看到了几缕白发,就问他成日都在苦思什么,怎么少而生白发...”
李赫方几人听她这么一说,都安静的转眸看向她。
“他说,他那三个弟弟太让人费力劳神,一个太过理想浪漫,一个只爱舞刀弄枪,一个神经兮兮,经常自言自语...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护好他们...”
韦秋珍说着,目光挨个从李赫方,李长弈,最后落在裴棠脸上。
裴棠尴尬的笑了笑,“原来慕阳哥哥...早就发现了啊?”
“发现了什么?”李长弈看向裴棠。
“自言自语啊...”裴棠尴尬的说道,“其实也不是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李赫方问道。
裴棠刚要开口,就被李长弈抬手拦下,他又冷眸看向李赫方。
“哎呀!好好好!”李赫方双肩一沉,“我承认我一直在装傻行了吧!欸?我觉得我装得挺好的呀!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你确实装的挺好的,但还是被惊梦姑娘一眼看穿了。”韦秋珍说道。
“惊梦?那个巫女啊?”
“她是鬼门桃源人,恐怕什么都难逃她的眼睛。”裴棠说道。
“有这么邪乎吗?”李赫方说完嘴一撇。
“你为何一直装傻?”李长弈直截了当问道。
李赫方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才下决心般小声说道,“找证据。”
李长弈皱眉,“找证据?”
韦秋珍和裴棠也满脸疑惑。
李赫方沉吟一声,“慕阳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
“你想帮慕阳翻案?”韦秋珍倒抽了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
“慕阳死得太冤,这些年我们各自为政,各行其是,但目标不都是为他翻案?”李赫方看向其他三人说道。
“我可不是。”
听李长弈这么一句,李赫方,韦秋珍和裴棠都是一怔。
“翻案?翻什么案?”李长弈咬牙道,“我要的是他们血债血偿,加倍奉还。”
“你的意思是...”李赫方眨了眨眼睛。
李长弈咬紧牙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赫方倒抽了口凉气,低头思忖了片刻。
“他们胆敢陷害当时如日中天的太子,你以为会留下什么容易寻得的证据把柄?”李长弈看向李赫方,“现在这位通过鬼蜮伎俩上位的太子,可不是你装作蝇营狗苟就能对你敞开心扉,相信你的。”
“是这样,”韦秋珍点头看向李赫方,“那这几年,你找到什么证据没有?”
李赫方颓丧的摇摇头,“和长羿说的一样…但我迟早能从崔则进酒后说的话找到些证据!”
韦秋珍看着他哀叹了口气。
李赫方也尴尬地深吸了口气。
“七弟说的对!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找什么证据,翻什么案?”韦秋珍说道,“直接复仇还痛快些!
李赫方沉吟一声。
“可是...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李长弈看向韦秋珍和李赫方。
“烛楼诗案那场血雨腥风可不是单靠一两个人就能推动的...”李长弈远眺着燃得越来越盛的那抹红焰,咬牙说道,“造成那场屠杀惨案的所有人...可都是我要复仇的对象啊...”
李赫方闻言,紧紧的握住了双手,“是我们要复仇的对象!”
“对,我们!”韦秋珍也说道。
李长弈撇嘴一笑,“好!那就以崔则进开场吧,黄仲说的话相信所有人都听到了...‘何必再暗中图谋,他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舒王府所有的人。’”
韦秋珍咬牙道,“妄图谋害皇子,罪可诛灭九族!”
李赫方眯了眯眼,“还有李怀韶,明天我要将这件事捅到父亲那里。”
李长弈眉梢一挑,“你想怎么做?”
“今晚舒王府闹成这样,火光还烧亮了半边天,明早父亲一定会有所耳闻...”李赫方说道,“不如将计就计,找两个言官参奏我御妖为宠,尽量将此事闹大。”
“就算一时半会儿撼动不了李怀韶的地位,”韦秋珍说道,“也不能让他好过。”
李长弈扬唇一笑,“恐怕三哥也会受罚的。”
“没事,我无所谓,大不了被禁足。”李赫方撇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