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头西斜,漫天装饰着红妆。
凝光身后的背篓看起来还是沉甸甸的,硌得她的屁股有点疼。
里面装了新鲜的果蔬,因为下山的时候苏悯提了一嘴想去人家过冬的菜地里抓两把,所以今日她时刻惦记着此事。
生怕他混不吝的时候招惹是非。
除此之外还有几册新书,苏悯买得很痛快,一边买一边算账,今日又增收多少多少。
她跟在他身后,给老板递钱的时候,那种感觉让她心里小小的着迷了一下。
“你知道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人死了,钱没花完。”苏悯说道。
凝光没好气地反驳他:“不死不死,不说傻话。”
苏悯接着又说:“其实人还活着,钱没了,一样痛苦。”
凝光犹豫了一下,轻声回道:“钱我会想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她平视前方,眼里闪着光。
拽着背带的少女一步一步坚定往前,背篓压不倒她的脊梁。
哦,还有这个。
凝光抬手从背篓里捞出两封请柬,“明日午时,诚邀二位贵客共宴。”
落款是新月轩。
还有一封意思差不多,但落款是刘醒,那个药材铺的大伙计。
凝光将请柬放到兜里,苏悯让她说说。
“一个是客宴,一个是友宴。”她回道。
“还有呢?”
“嗯...不太知道了。倒是搞得挺庄重的,和之前的态度不一样呢。”凝光说道。
明明昨天还在冷言相对,大有谈不好生意就直接掀桌子的意思,但是今天递来的请柬又极具诚意。
“今天的生意和昨日有什么区别吗?”苏悯接着问。
凝光想了想,笑道:“生意更好了啊,城南的铺子都认识我们了呢,价格给得也很公道。”
“那你觉得琉璃亭会不会知道,其它酒楼知不知道,其它的药材铺会不会知道?”
凝光蹙眉凝思,而后又把那两封请柬拿了出来。
苏悯点头:“都在这顿饭里。它们只不过是在等一次进场的机会罢了,这几天生意做得红火,大出风头没错,但是你要做好准备,因为从明天开始要打交道的就不是徐摊主他们这种小摊商贩了,那些交给王大海他们去做就行。”
凝光呼吸凝滞了几分,轻轻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能挣到小铺子?”她心心念念的小铺子。
“我相信你,到时候你挣到的可不止一间小铺子。”
可我要的只是一间而已...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在此时一旦松懈下来的话,可能一间小铺子都挣不到了。
昨晚的棋局下了又下,最多也就挣到一半。
“真是愁人。”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为什么他们要和我这一间小铺子过不去呢?”
苏悯回望夕阳下的港口说道:“不说帝君和甘雨,七星也都不是吃素的,现在外商泛滥,各行各业都在动荡,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还是那句话,为了赚钱,做什么事都不稀奇。”
凝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专注地看自己手里的账本。
小目标达成!
她在那页纸上喜滋滋地画了个圈,继续做些笔记。
“客宴...友宴...摊贩和王大海,那我们明天到底是去吃哪顿?”她问道。
苏悯满不在乎道:“随便你啊,你想去和谁吃饭就和谁吃饭,想和谁做生意就和谁做生意。”
凝光皱了皱眉,睁大眼睛,声调都高了几分:“你不去啊?”
苏悯点头:“要挣小铺子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当然不用去了。”
他用老板的身份说不用去,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是苏悯不知道小铺子到底代表着什么。
凝光先是气呼呼地想反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脸变得晦暗,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身后的背篓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抛妻弃子...抛妻弃子...抛妻弃子...
自己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人是个惯犯呢。
“诶,走慢点,小心摔山下去。”苏悯把凝光往身边拉了拉。
然后他就看着少女魂不守舍地耷拉着脑袋往前,脚步在坑坑洼洼山路上起起伏伏,看起来一个不慎就会滑倒在地。
苏悯察觉到了不对劲,掰正凝光的肩膀,看她沾满泪水的眼睛。
他哄道:“有啥好怕的,怎么变这么娇气了。”
凝光擦了下眼睛,向下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没好气地反驳道:“谁...谁怕了。我刚才只是想爹娘了,想告诉他们女儿现在也能挣钱了。”
不说还不要紧,说完凝光才发现这是双重的悲伤,愈发大颗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看得苏悯哎哟了一声。
山间的风声林响都盖不过,反而显得越来越响亮。
“啧啧啧...”苏悯拂袖替她擦干眼泪,迎接少女的碎碎念。
“可是我...我怎么感觉...我还是好命苦哇...”眼泪蹿进了她的嘴巴,湿湿的咸咸的。
凝光睁开眼,泪眼朦胧地看着苏悯皱起的眉头,知道这个男人在关心自己以后,心里又想笑。
于是这副又哭又笑的表情差点没招来苏悯的一个板栗。
“说谎的人鼻子可是会变长的!”他恶狠狠道。
凝光抬袖擦了擦眼睛,又揉了揉放下背篓的肩膀,看着替她拿着背篓的苏悯,轻声说道:“我好像没那么想要那间小铺子了。”
苏悯皱着眉头说:“那不要就不要罢了。”
凝光反而疑惑:“那你不就没那么多钱赚啦。”
苏悯嗤笑一声:“我可是老板,真以为我看得上你那间小铺子了?”
“哦。”凝光抿了抿嘴,感觉心头没那么乱糟糟的了。
苏悯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说道:“天要黑了,今天没带火把,快点回家。”
凝光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他的背上,将头埋在白衣之间,闷声闷气道:“我刚才是不是好奇怪?”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她心想。
苏悯摇头:“不奇怪,我理解。”
他竟然理解?!
凝光心里悚然一惊,生怕他看出了什么,就听见苏悯继续说道:“女孩子每个月总是有那么几天的...”
“哎哟!”苏悯的头被狠狠揉了一下。
换了种方式得偿所愿的凝光笑呵呵地继续趴了回去,小心凑近他的肩头,脸颊枕上去,看向挂在半空中的满月。
月亮很圆,圆也没用,没用也圆。
“诶。”她说:“你给咱们的小铺子叫什么名字好。”
苏悯仔细认真想了想,最后回道:“你自己定。”
凝光颠簸在他的肩膀上,看远处的峰络一点一点衔接向远方,月光洋洋洒洒,浇着寒风。
她梦呓般说道:“群山有玉,隐于俗常。”
她枕在玉上,缓缓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