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淡然点头，他转身去廊下擦擦手。
“你这手怎么这么湿？”
“刚吃完饭，洗碗。”
唐蓉脸色微变，她努力仰着脖子看里面饭厅的桌子。
好香。
他们吃了什么菜？
又是白米？
秦陆洗碗的手都那么油，菜一定放了猪油炒，说不定还吃了硬菜。
“怎么是你洗碗？你婆娘呢？这男人下厨房可不吉祥！这可没有让男人洗碗的道理。”
秦陆的小姨叫海燕，一辈子都在自家男人家里操劳度日。
这些年来，别说是来担水村了，就是他们村口都没踏出去一步。
长年累月的劳作和在被村里男人女人们日复一日的浸染下，思想早就顽固得像担水村口那块大石头一样，冥顽不灵。
“小姨来有什么事？”
秦陆有点控制不住的不耐烦，他擦手的毛巾被他用力的丢在一边的竹篾里。
竹篾晃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力丢了一块石头进去。
随着摇晃的竹篾，秦陆拉着椅子过来，椅子腿和新做的水泥地板摩擦，声音有点难听得刺耳。
“小姨，坐。”
秦陆的话少得让人觉得冷，苏母不好意思继续参与，她趁着几个人不注意先上楼。
“表哥，表嫂呢？”
唐蓉伸长脖子，厅堂里面没有那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但是院子里还有那张专属于她的躺椅。
躺椅背上，是苏芍药喜欢的羊绒毯子。
她真幸福。
不仅仅唐蓉，就连海燕都被这新房子吸引住。
她在他们村一辈子了，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躺椅上的那一方毯子，一看就价格不菲，难怪，她姐姐会说来找秦陆能有钱拿。
“楼上泡澡。”
秦陆很不想回答，可碍于长辈在场，他这个小姨虽然没见过他两次，可每一次见，都会给他塞两块从别人喜宴上特意留下来的水果硬糖。
为着这两块糖的情分，他也会对海燕好一点。
至少，水果硬糖对海燕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不过，看到唐蓉，他实在难以好言好语。
“还学地主老婆泡澡啊……”
唐蓉小声嘀咕，从医院回来后，她脾气越来越不好。
以前还算腼腆不敢多讲话，出院后，看到自己认为不合适的，恨不得插嘴两句。
秦陆看着她，双眸越来越冷，他真的不太喜欢这个表妹。
察觉到秦陆的神色，唐蓉脖子一缩，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两天，她躺在医院里，秦母好吃好喝的伺候她。
这十几年来，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裳，也不用早起做一大家子的饭。
这种舒服，一点一点的吞噬她的内心，吞噬她原本坚守的勤劳。
她也想过得这么舒服，跟苏芍药一样不用洗衣做饭，有气质，像个读书人。
“蓉蓉不懂事，不用跟她一般计较。”
海燕尴尬的冲秦陆笑了笑，秦陆脸色也才缓和了一点点。
炉子里的火炭烧得旺，偶尔有两个火星子跳出来。
秦陆从柜子里拿出些糕饼糖果倒在果盘上，又把买回来的橙子味汽水拿出来给她们两个人各倒一杯。
汽水冒泡，在玻璃杯里翻腾滚动。
唐蓉吞了吞口水，她只有在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上吃席的时候，才有机会喝汽水。
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和糕饼……
“这么多好吃的……这怎么好意思。”
海燕也看得吞口水，可是她还是捏着旧衣裳的一角，给忍住了。
“是平时给芍药当零嘴的，小姨不用客气。”
秦陆对海燕倒是没有这么的冷漠，或许是因为童年的时候她给的两块糖果。
或许是可怜她半辈子都埋在黄土地里吧。
海燕小心翼翼的拿起杯子，她心里感慨，这杯子真好看，摸着也不凉。
一杯汽水下肚，海燕打了个嗝。
她哈着气，拿起一块糕饼轻轻咬了咬。
又香又甜，她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饼。
海燕还没吃完一块饼，唐蓉已经拿第三块了，她皱眉，虎着脸看唐蓉。
唐蓉装作没看到，秦陆家里这些好吃的她早就想了很久了！
见唐蓉不理自己，海燕着急的伸手去抢过她手里的饼，放回去。
“妈？”
“别吃那么多，上火。”
太失礼了！
她跟唐蓉说过很多次，去别人家做客不能这样的。
“我饿，从卫生院回来我就没吃过白米饭。”
她嘴巴翘上天，满脸不乐意。
“表妹来了，小姨来了。”
在二楼听了半天的苏芍药悄无声息的下楼，又从厨房里捞几只肉粽拿出来。
秦陆看她手里的篮子，站起来接过来。
“怎么进厨房了？烫着怎么办？”
他温声轻斥，这粽子是苏母包的，用柴火熬了四五个钟了。
“用勺子捞的。”
秦陆握着她的手坐下，顺手把装着粽子的竹篮放在海燕面前。
“小姨，这是我妈新包的粽子，刚刚熟，你尝尝。”
她是不爱应酬亲戚的，但是她在楼上察觉到秦陆对海燕例外。
想到可能是秦陆之前说过的唯一还能看的过眼的，就是这位小姨了。
“真好看。”
海燕打量苏芍药，难怪秦陆会喜欢。
她身上穿着毛衣灯芯绒的裤子，头发乌亮柔顺，眉眼温润，一看就是个好家教的姑娘。
看到苏芍药，唐蓉几乎条件反射的收回手，拼命忍住肉粽对她的诱惑。
她太有气质了，她不想在这么有气质的人面前丢份。
“还没过年，怎么就包粽子了？”
海燕视线落在粽子上，柊叶虽然在外层包着，可叶子让的油并不少。
看来，里面的料很足。
“我妈要做村里的五供，包几个练练手。”
“表妹饿了的话，尝尝吧。”
唐蓉咬咬牙，她虽然心里看不上苏芍药这么懒，可肉粽的香味扑鼻。
她这半年来，连块肉都难见，何况是糯米肉粽。
这糯米，可是稀缺物，放在一年前，一两白米粮票才能换半两糯米。
女人也只有生完孩子之后，才能吃到用猪肉或者红糖拌的糯米饭。
不然，谁家女人这样吃糯米，传出去了十里八乡都说是败家精，不会得人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