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火锅袅袅冒着热气,包厢里温度也很高,于是季瑜解开了围巾和大衣。
身上穿的白色毛衣也是孟远洲挑的,高领一直堆到季瑜的下巴处。
其实他从来没有和孟远洲说过,他不喜欢这样的衣服。
但孟远洲和他说过,他很喜欢。
果然,孟远洲手中拿着筷子,有点怔愣的看着季瑜,筷子上残存的一点辣油顺着筷子头落在了面前的油碟里。
几乎无声的一点轻响,孟远洲好似被惊醒了似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穿这件衣服,挺好看的。”
季瑜因为这一声小小的夸赞抿起一点唇角,觉得自己突然生出的一点担心也许是想多了。
“是阿洲的眼光好。”
孟远洲一愣,笑着摆摆手,把筷子放在筷枕上。
“这哪里是我的眼光好,是……”
孟远洲的话戛然而止,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傅黎川的眼光一向比我好一些。”
季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转到了他素未谋面的顶头上司身上,但还是习惯性的听着孟远洲说话。
孟远洲似乎很愿意在季瑜面前提起傅黎川,但又似乎有些不自在。
季瑜觉得,现在的孟远洲都不像平时的他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孟远洲总是居高临下的,用一种淡淡的审视的目光看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该站在他的对面,应该在树枝上或者泥土里。
他可以是一朵有着五个花瓣的花儿,或者有着淡黄和蓝色相间羽毛的鸟儿。
总之不该是一个平等的,站在他面前的人。
季瑜有时候会被自己这样突如其来的毫无根据的想法逗笑。
但当孟远洲在他面前含笑着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想错。
季瑜微微起唇,长久没有水分湿润的嘴唇有些干,上下嘴皮扯开一点爆起的皮,发出一声很轻的“啵”声。
他勾着孟远洲多说一些:“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孟远洲一愣,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季瑜眼神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奇异的冷静分析现在孟远洲的表情是什么含义。
大约就好像,有一个人捡了一只小流浪狗,因为孤独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养在了身边。
但他心中一直喜欢的是拥有高贵品种的杜宾犬,所以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好多好多钱之后,终于还是养了第二条狗。
于是在等待狗狗来到家中的时候,他会满脸憧憬和喜爱的对小流浪狗说:
“我原本就是要养它的,它真的很美。”
他并不指望着小流浪狗说些什么,但小流浪狗却有些不自量力的胆大,天真的问他: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
孟远洲抿着唇笑,看得出来很尽力在季瑜面前表现的平淡一些:
“他很好。”
孟远洲喝了一口果汁,即使是冬天,配上火锅的果汁也是冰镇过的。
玻璃被壁上的白霜染到指尖,有一丝让人清醒的凉意:
“傅黎川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于是季瑜就不说话了,拿手捏桌上的小番茄吃。
小番茄不是冬天的应季蔬菜,所以尝在嘴里有些酸,汁水爆开的时候,季瑜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二人之间只空旷的回荡着火锅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季瑜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乱,面前的蘸碟里,刚才孟远洲夹的牛肉已经有些凉了,微微凝出了些油星来。
半晌,孟远洲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季瑜面前说的有些多了,但又想起了今天接到的消息。
于是抿着唇对季瑜开口道:“你不要和傅黎川比,也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他大概过几天才会回来京市,到时候我会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季瑜脑子更乱了,一双眼睛在蒸腾热气的熏染下有些水当当雾蒙蒙的。
大脑像是年久失修的生锈了的机械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咔哒声:
“什么,意思?”
“我和傅……先生,比什么?”
孟远洲暗自懊恼,但对上季瑜的视线,长久以来的上位者习性占了上风,随口堵他的话:
“没什么意思,你不要无理取闹。”
季瑜抿唇,垂下头又不说话了。
孟远洲吃了一口牛肉,这里的牛肉很鲜嫩,所以这家是他在京市最喜欢的一家火锅,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带季瑜来。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内疚,于是找补道:“我们是旧相识了,又有生意往来,你别瞎想。”
季瑜顿了一会儿,才愣愣的嗯了一声。
昏沉钝痛的脑子让他的思绪有些不太清醒,但他还是尽力在孟远洲面前表现的温柔,听话。
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
锅子的咕噜咕噜声渐渐弱下去,孟远洲也差不多已经吃饱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开口问季瑜:“吃好了吗?”
季瑜立刻放下了筷子,点头:“吃好了。”
孟远洲就拿起外套站起身来,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那走吧。”
季瑜也拿起大衣,跟在了孟远洲身后。
大衣上还残留着雪片浸染过的湿意,即使是在温暖的房间里放了一会儿也并没有完全干透。
披在肩头上的时候,季瑜又打了个寒颤。
跟在孟远洲身后出门的时候,他不自觉有些缩起身子,双手捧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
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才出门一会儿,季瑜卷翘的睫毛上就落了些雪屑。
被温热的脸颊捂过,雪化无声,落于脸侧好像一滴清泪。
开着车子过来的孟远洲蹙眉看着季瑜,语气有些硬:“知道冷还不赶紧上车?还让我和你一起在这冻着吗?”
季瑜忙拉开车门,抿着唇对孟远洲笑了一下:“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吧。”
孟远洲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烦,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一边打方向还一边训斥季瑜:
“不是给你买了车,你怎么不开?还有司机,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季瑜双手握住安全带,很乖巧的坐姿:
“他们忙嘛。”
季瑜看向窗外,雪已经在路边积了厚厚一层,被路灯照的惨白。
寂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的尖锐的手机铃声吓了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