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先生的办公室门前,阿策·红石在来回踱步,他很想向自己的雇主求助,又怕这会损害钻石狗建筑队一直以来的好形象。不过思考再三,为了下属的生命安全,他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房门,“老板,我的员工丢了”他说道。
听到这句话,顾问先生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他脸颊的肌肉向上抽动,嘴角往下撇,眉头紧皱,做出一个标准的吃惊而疑惑的表情。
“老板,我的员工丢了。”阿策再次重复。
阿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位雇主明明看着很和善、很理性也很专业,但自己就是有点儿怕他,没来由的那种怕。
“小呆,你怎么看?”顾问先生问道。
是的,在完全康复之后,小呆在顾问先生这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她现在是顾问先生的得力干将,顾问先生搞的那个意见汇总,也是她带领着打字员们加班加点做出来的。
小呆推了推眼镜,“顾问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蹊跷。”
顾问先生用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阵,当然,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他第一时间思考的肯定不是丢失的钻石狗去了哪里的问题,他考虑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走丢”。
小呆说的很对,这件事情的确有点儿蹊跷。
的确,钻石狗们热衷于收集各种各样的珠宝,但这并不是说他们看见宝石就走不动道。他们也是有智慧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生物,更何况这是世界著名的钻石狗建筑队,不太可能会因为对宝石的痴迷而自行离队。
而且地下洞穴的大致地图也已经绘制完成,这帮工程专家也不太可能对着地图迷路。
那么问题就有意思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失踪的呢?
顾问先生起了兴趣,他实在是没法拒绝这种智力游戏,于是站起身,“好吧,那我们就一起走一趟,把这些失踪的小伙子们带回家。”
他走到衣帽架旁,拿出三顶帽子,把一顶软呢帽扣在阿策头上,把一顶圆顶礼帽扣在小呆头上,从怀抱的高顶礼帽里抓出一个烟斗叼在嘴里,然后把帽子扣在头上。
“让我们出发吧!”他说道。
……
稚马山脉内部,空气干爽而清冽,一条新挖掘的隧道将原有的天然溶洞连接起来,仍在岗位上工作的钻石狗们正在加固洞体、建造铁路,一头塔佐蠕虫正在用触须点数着自己的报酬。
是的,一头塔佐蠕虫,不知道顾问先生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大家伙,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这个在生理结构上就没有大脑的家伙进行合作的,反正这头蠕虫现在正在担任施工队的活体盾构机。
顾问先生、小呆、阿策这一行三……这三个……他们仨,径直穿过繁忙的工地,向洞穴更深处走去。
很快,随着他们的前进,塔佐蠕虫钻行的痕迹消失,洞穴变得愈发狭窄,一股臭味也随之而来。
“就是这里”,阿策掩住口鼻,“他们的工具还在,工服也都脱下来了。”
顾问先生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只手捂住小呆的鼻子——毕竟蹄子没法很好的捏住鼻子——“天呐,我记得你们钻石狗很讲卫生的,但这闻着简直像是臭鼬窝子!”
阿策也很纳闷,难不成他的员工被一群臭鼬绑架了?不可能啊,他们的衣服和工作用具都摆的整整齐齐,而且用防水布盖好了,怎么想也不会是暴力犯罪。
阿策赶紧掏出两个防毒面具分给顾问先生和小呆,然后自己也带上一个。
戴上防毒面具的顾问先生赶忙深呼吸两口,现在没有了臭气的干扰,他又能静下心思考了。
他先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地方——一处位于铁路路线上的天然洞穴,和稚马山脉的其他天然洞穴一样,这是一个复合型洞穴,先是由石隙中的流水在山体中凿出小口,再由地震活动扩大战果,由此循环往复,最终形成了巨大的洞穴系统。
那些失踪的钻石狗用过的东西,被整齐地码放在洞穴一角,工服是叠好的、铁纤扎成一束、工具分门别类靠墙立着、绘图板是合上的,一张大防水布盖在上面,如果不是他们的确不见了,顾问先生甚至以为这是下班了。
顾问先生向身后看去,建筑队的铁底鞋在地面上留下的划痕清晰可见,而在山洞侧壁上,每隔两米就插着一根铁纤用作标记,顾问先生发现地上扔着两根弯曲的铁纤,而这附近的足迹有一点凌乱。
他心中了然,转身走向物品堆,取出绘图板。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绘图员是叫斯波特,对吧?”他问道。
“是的,先生”,阿策回答,“威廉·斯波特。”
顾问先生点点头,又翻了一页,用手在纸上抹了一下,两个手指对着搓了搓,然后露出了笑容,他把绘图本放回原处,自信地背着手在洞穴里踱步,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顾问先生,您是发现了什么吗?”小呆问道。
“哦,我亲爱的小呆,这简直再清楚不过了”,顾问先生故作姿态地拿出了那个烟斗,尽管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但他还是在岩壁上磕了磕,然后把那个什么都没装的烟斗叼在嘴里。
他指着他们来时的洞口,“我简直能亲眼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
在山洞中,一队钻石狗正在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前进,他们脚上的铁鞋在石头上留下道道划痕,旗帜鲜明地证明他们来过,后面钻石狗又赶上来,新的划痕留下来,划痕一层层叠加,终也辨不出是谁曾在此走过了。
这些钻石狗一步一停,他们在岩壁上凿入铁纤再挂上反光牌,给后续的施工指明路径,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唱歌——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Don't look 'em in the eye,
(别盯着老大的眼)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You're here until you die,
(活计今生干不完)
钻石狗1:The work is hard,
(工作繁重)
钻石狗1:It's hard as hell behind!
(如同地狱在催命)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There's twenty years to go,
(你还得再干二十年)
钻石狗2:I've done n!
(我本无罪!)
钻石狗2:Kaiser Grover hear my prayer!
(皇帝在上啊!请听我祷告!)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Kaiser Grover has long gone,
(大帝格罗弗已不在)
钻石狗3:I know she'll wait,
(我知道她一定在等我)
钻石狗3:I know that she'll be true!
(山盟海誓!未有此真!)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She prefer a jerk ra'then you,
(她宁愿嫁给一个魂淡也不会选你)
钻石狗4:When I get retired you won't see me,
(等我退休,我就逃的远远的)
钻石狗4:Here for dust!
(而不是在这里吃灰)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Don't look 'em in the eye,
(别对上老大的眼)
钻石狗5:How long Oh Lord,
(天呐!还有多久)
钻石狗5:Before you let me free?
(我才能得以解脱)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You'll always be a sve,
(你将永世为奴)
Look down, look down,
(低头看,低头看)
Civil Engineering is yrave.
(土木工程即是你的坟墓)”
他们起劲地唱着,吵得制图工程师斯波特完全干不下去,“哦!这首傻歌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一般要唱到‘take my flight’”,安全总监罗维尔说道,“也就是说还得有五分钟零十二秒才能结束。”
斯波特几乎要抓狂了,他揪住自己的耳朵使劲往下拉,堵住自己的耳孔。
哦,别怪他,他不是不喜欢这首歌,而是他们小型犬都有这种毛病——颅压过高,容易头痛。所以他们的脑瓜基本上是单线程的,同一时间只能处理一件事,稍一过载就要开始过热,一过热就要开始头痛。
“往好处想想吧,这次项目的预算给的很足,而且大老板也是个行家,建筑审美也不错,没让咱们去建那些稀奇古怪的塔楼。”罗维尔开导自己的同事。
“哦!天呐!求你!别提阿里斯的那个单子了”,这安慰起了反作用,反而勾起斯波特的伤心事来了,“那帮家伙一会儿泡在水里,一会儿飞到天上,在海底下脑子进水,飞到天上去就摇匀了。听说那里开始打仗了,希望那些简直是负面宣传的房子能一起给它干烂了。”他恶狠狠地诅咒。
看到自己的同事更难过了,罗维尔有些内疚,“你这马养的,提那些事情干什么?”他在心里骂自己,然后他重新组织一下词汇,接着说:“行啦,别想那些鸟事情了,你难道不觉得咱们这次要是干成了,那咱们就真的名垂千古了吗?”
“这倒是真话”,一提这个,斯波特来劲了,“别的不提,光是给小马利亚建造首都,这就是一个出名的事儿,大老板也挺不错,说是要专门在二期工程的大广场上树立一个纪念碑,把咱们的名字都刻上去,到时候哪怕咱们去见了格罗弗皇帝,都不会被生者遗忘。”他用爪子在工程图右下角,自己的签名上用力的剋着,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刻在纪念碑上的样子了。
然后,一滴狗口水喷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斯波特的签名上,而这当口,他还沉迷于幻想中呢,爪子在纸上画着圈圈,很快就蘸着口水把自己的签名给抹花了。
“马养的!天杀的!这是谁的口水!”斯波特尖叫起来,他环顾四周,寻找罪魁祸首。
哦,也没那么难找,因为唱着歌而没带口罩的,只有检验工程师费多一条狗。
斯波特大喊着冲了上去,他抱住费多的脑袋一顿胖揍,可怜的费多被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他被斯波特打的惨叫连连,满地乱跑,甚至撞弯了两根钢纤。
看着同事斗殴,罗维尔耸耸肩——他认识的小型犬都是这样,容易生气,一生起气来就控制不住行为,而且也劝不动,“算啦,他俩一会儿就好”,罗维尔不管他们,他拔下被撞弯的钢纤,扔在脚下,换上了两根新的。
很快,气出够了,斯波特冷静下来,“你到底能不能靠谱一点,工程图是花了很大功夫才画出来的,你往哪儿喷唾沫,也不能喷到我的图上!”
“而且施工的时候你要戴好口罩。”
“就是这个道理!”斯波特掐着腰点头。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声音,这是谁!?
其他钻石狗也纳闷,他们探头探脑得四处看,但就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往这儿看,我在……”
……
“……这儿!”,顾问先生指着一处地面。
小呆和阿策都凑上来看,但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划痕而已。
“顾问先生,您看出什么来了?”,小呆问道。
顾问先生故作神秘地拿出一块磁铁,在划痕上方划过,磁铁上还是干干净净的。然后他又走到钻石狗的工鞋弄出来的划痕处,用磁铁走了一遍——这会,磁铁上吸附了明显的铁屑。
然后顾问先生指了指这两处,沉默地看向这一马一狗,似乎是要考一考他们。
小呆稍一沉思,马上就想明白了,“您是说两处鞋底的材料不同,所以说明这是两伙势力?”
顾问先生点了点头,“你想得很对,但观察还不够仔细,谁说这两处都是鞋底留下的痕迹了?”
在顾问先生的指导下,他们又仔细观察了那个单独的印记。
小呆仔细地看着这个印记——向四周的划痕形状呈一个逐渐收缩的锥形,中间低两侧高,而且向四周的划痕形状相仿、深浅近似。
小呆在脑子里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能留下这个形状?”
“这是马蹄铁么?”阿策问道。
顾问先生摇了摇头,“你忘了吗,我们刚才用磁铁做了测试,这不可能是铁制品留下的痕迹。’”
“不是铁制品……”,阿策的发问为小呆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这有可能是什么呢……既然顾问先生把它和工鞋并列,那应该是某种……不行,要独立思考……”小呆仔细观察着这个痕迹,慢慢地思考着,顾问先生也很喜欢看着别的有智慧的生物开动脑筋的样子,他放任这一马一狗继续思考,自己在山洞里踱起步来。
也许是被顾问先生的脚步声打扰了思考,小呆抬头看了他一眼,余光扫到了那些明显是钻石狗的工靴留下的痕迹……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如果从一个角度想不通,不如拉高视角,从整体思考”。
于是小呆走到那堆鞋印旁,开始仔细观察,而她也很快收获了成果——这些鞋印大多方向一致,她闭上眼睛想象,那个画面大概是这些穿着工鞋的钻石狗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奇怪的印记的方向。
看见小呆跳出局限来整体思考问题,顾问先生欣慰地笑了,“这个方法论是正确的”,他鼓励道,“接下来,如果还是想不出,不妨试试演绎法,假设几种情况,看看哪种情况留下的线索会和我们见到的相近。”
按照顾问先生教的办法,小呆闭上眼睛开始推演,她一边想,一边用蹄子在空中比划,她的表情不断发生变化,一会儿疑惑,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好似兵临城下一般紧张,一会儿又好似止不住托特尔河的流水一般失望。大概过了一会儿,小呆猛地睁开眼睛,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吃惊。
而看到小呆这么吃惊,顾问先生就猜出——她想对了,因为那个答案就是很令马/人惊讶。
“现在,保持这个状态”,顾问先生教诲道,“记住一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你想的没错,就是……”
……
“……塞拉斯蒂娅公主!”,罗维尔和斯波特一看清来者,就马上下跪行礼。
“这是谁啊?”,摸不清状况的费多小声地问自己的同僚。
“这是大老板的老板你这个笨蛋!”,斯波特小声地说,“快跪下来!”
“你们不用紧张”,塞拉斯蒂娅公主往前迈一步,她蹄子上全包黄金蹄套在岩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痕迹,“我有一个秘密任务,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
“殿下,我们很乐意帮忙,但眼下工期比较紧张,我们可能没法长时间离开工地,不知道您要我们帮什么忙?”,罗维尔问道。
然后,塞拉斯蒂娅公主就向他们透露了自己计划中的剧本。
“让我们去在幼驹面前演坏蛋?还是又臭又野蛮的坏蛋!?”斯波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殿下,您可能对我们有误解,我们可能长得不太好看,但我在铜岭理工大学读了土木工程和测绘学两个硕士学位,罗维尔是项目管理学硕士,哪怕这个傻大个儿费多,也有个工程管理的学士学位,而且我们干这行有几十年了,您让我们去演野蛮狗,这是在侮辱我们!”
塞拉斯蒂娅公主一笑,“真是对不起,我的朋友,我真的无意侮辱你们,但如果我刚才那句话让你们觉得被冒犯到,那我在这里向你们真诚地道歉。如果我说:‘在你们替我演这一出戏的时候,小马镇矿区的宝石,你们可以随意开采,等演完这出戏,你们挖了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你们会怎么想。”
斯波特突然就觉得,这个提议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但他还是想看看同僚们的想法,结果等他一回头,却发现罗维尔已经脱下了工服,换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蛮狗的夹克衫,正在往身上喷一种臭臭的东西。
“臭鼬喷雾,你要一点吗?”罗维尔问道。
斯波特想了想,接过了臭鼬喷雾,“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是参加过话剧社团的。”
等钻石狗们都整理完,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大老板的老板”。
“殿下,我们准备好了,我们要去哪儿演着一出戏?”,他们问道。
塞拉斯蒂娅公主回答——
……
“去小马镇。”顾问先生自信满满地说。
果然,他们在那天晚些时候,在小马镇附近的一个富矿区里,找到了这群失踪的钻石狗。
面对料事如神的顾问先生,阿策双挑大拇指,“大人真乃神人也!”,他夸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