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我等太久,许尘风查到的真相,便以书信的方式送来。
陆晓成一早便是左相安排在余卿身边的人,他的父母家人,全在左相手里,所以他听命于左相,随时监视余卿,若有异动,即刻上报。可是,因为余卿对他的知遇之恩,他的心也曾动摇过。但是,两难境地下,他选择了放弃余卿。余卿很早就发现了陆晓成的身份,只为给他一个机会,然而终还是让他失望了,换来的是满盘皆输。
先皇从来都没有接受余卿的存在,也在时刻监视他,只等他一有异动,便杀之。他认为,余卿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皇后以及太后一派,也从未把他当作皇室真正的皇子,认为他给炎国蒙羞。原来,不是他们认为余卿早已死在冰国,而是他们知道全部真相,可他们却作壁上观。
千紫宁,本就是抱着目的接近余卿的。每个余家皇室身上,皆有血脉徽文,那是血脉传承的见证。正是看中这点,她才与余卿接触,可没成想,竟动了真心。可是,比起所谓爱情,她更爱权势地位。做皇子妃,哪有做太子妃好,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余鸿,是对余卿怀有愧疚,那是建立在不触碰他利益的前提下。或许是需要左相的权力,才变成他与千紫宁成婚。但其实根本原因,我还是不清楚,那只是我的揣测。但我得知的事实是,那些余卿安排的人,是他处理的。
余卿,我知道的,血海深仇,哪能容易忘怀?但是,他为了千紫宁,都可以暂时放下。可没成想,所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另一个深渊。他对余鸿,十岁前是有过兄弟情谊的,十岁后,不过是个路人,无需挂怀。
谋逆罪,是左相安排的栽赃陷害,至于千紫宁参没参与,无从知晓。至于先皇重病,完全是先皇后如今太后的功劳,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先太后,也在先皇病逝,忧思成疾,怅然离世。似乎,那些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还有另一件事,也得到了证实。
余鸿给了千紫宁皇后之位,以及她想要的太子,但是,他们却从未行过拜堂之礼。而我的名字,的确刻在皇家文牒,与余鸿同在。意料之外地,皇家文牒早已刻上千紫宁与余卿的名字,名义上,她是他的妻,我才是余鸿的妻。也是那时,我才知,他们的文碟是近日刻上的。
呵,多好笑啊!
我心心念念之人,从来爱的是她人,虽然早已知晓,一切早已明了,但一次次摆在我的面前,如刀般把我撕裂。即便她抛弃了他,他还是将她当作妻,我的一腔真心,又算什么?
可仔细一想,我与他又有何不同?同样不得真心,都是可怜人罢了!
我突然想到余鸿,他也可怜!即便拥有了世间人人向往的君主之位,也要忍受常年的孤寂。不能自由地做想做的事,也不能随心意而活,本该纯良至善,奈何,反抗无用。作为君主,他励精图治,为国为民,毫无差错。可作为他自己,他却再也做不好了!
我将信件焚烧,知道真相又如何,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选妃前日,我来到长乐殿,没有人知道。
黑夜,星星闪烁,皓月当空。一切都已沉寂,我身穿红裙,披着长发,潜入余鸿寝殿。他已经睡了,我坐在床边,他的睫毛很长,一双桃花眼很好看。我从没那么仔细地看过他,他的样貌不输余卿,他是属于君子谦谦,有别于余卿的偏女貌。
我抬手,顺着他的眉形描摹,然后是睫毛,嘴唇,我想把他记在我心里。这个人,我欠了却还不了。不谈别的,他对我从无欺瞒,反而是一片赤诚之心,于我,他无愧。
当我抚上他的侧脸,他醒了。他一双桃花眼,定定看着我,满含柔情。他的一手握住我那只抚上他脸的手,握的很紧,似乎是怕我走了吧。
为了安抚他的不安,我俯身亲吻他的唇,他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是可爱!不一会儿,他紧紧拥住我,这一夜,本就是我欠他的。
翌日,天还未亮,他就早早醒了。我睡的不踏实,也醒了。我睁开眼时,他满眼笑意地看着我,伸手替我拂去额间碎发。
“我弄醒你了吗?”他轻声问道。
“没有。睡不着。”我回道。
“余鸿,我想去看选妃。”我开口。
“好。”他很快就答应了。我其实从来都知道,我说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会去做。
“乖,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我待会喊你起床。”他温声道。
“嗯。”我应道,然后又继续闭着眼,但我没有睡着。我深知,今日过后,很多事又是另一番景象。
选妃大典设在莲华台,一直以来都是皇家举办盛事的场所。
我打扮成侍女的样子,跟在余鸿左右,这是我主动要求的,本意是不想给余鸿添麻烦。四周高台,四国的人齐坐,台下是百姓,来的人很多。
望向南国,那抹熟悉的身影,正望向高台,他不是望向我,而是余鸿另一旁的倩影。
司仪主持,此次选妃事宜。所以余鸿,就很悠闲,不然他怎么会偷偷勾着我的手指。我猜想大抵是最终的决定权在他那,他可以都不选,所有前期的一切不过走个过场。我知道他会那么任性的。可他不知,如果真这么做了,只会引火烧身,或许他知道,但是他想做一次余鸿,就一次,我想,我会帮他的。
选妃开始,第一关是才艺展示,比的是琴棋书画。
一眼望去,各有千秋,每一个都是容貌一绝。但最突出的,还是冰国郡主慕清霜、南国公主北芸梦、北国公主金楠,以及右相之女许怜婼。这几位,称得上倾国倾城。毕竟已经是经过前期选拔而来的,姿色都是上等的。
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琴音不绝入耳,棋艺高超,书法浑然天成,画作工法卓然,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一切都挺赏心悦目的,但我其实,并没有在意过程如何。
许尘风早晨时告诉我,余卿的计划没有改变,其他三国的人马已经悄悄靠近炎国边境。很多事,不是你不想,便不会发生了。
第一关比赛进行到尾声,我看着更换的茶盏,我知道余卿行动了。伤害过他的人,今日,注定要留在这里。我知道,当厄运降临时,许尘风会带人疏散百姓的,我相信他的实力。昨日,我偷拿了余鸿的兵符,找机会便交给了许尘风。边境也处于防备状态,伤害不可避免,只能将危险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第一关结束,三国贵女慕清霜、北芸梦、金楠,右相之女许怜婼,工部尚书之女严敏以及荥阳郡主洛霜霜,六人晋级。
第二关,由余鸿决定。
余鸿看了眼台下站着的六人,然后看着我,“选谁?”
“什么?”我问道。我不解,难道我猜错了?
“我问你,选谁?不是只要我选了,你就不用那么为难了吗?”他很镇定地同我讲道。
我看向众人,因着余鸿的举动,很多人都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望向千紫宁,她一早就看到我了,所以并不意外。
“嗯?”他伸手勾了勾我的手心,然后看着我。
如此重大的场合,他竟做得比我想的更幼稚。
我想甩开他的手,可他拽得很紧。
我轻声怒道:“放开!”脸都涨红了。
“不放。”一句话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可是,这不过是个插曲。我深知,四国面前,无论选与不选,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一切不过都是前提,一个借口罢了。
“北芸梦、金楠,许怜婼”,我轻声耳语。“北国向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国向来与炎国相安无事,不到最后一刻,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阿婼,是我的姐妹,性情温和,于你再合适不过了!”我继续道。
“因梦,你说说我是不是得感激你,替我着想啊?”他一脸笑意地望着我,可我看不出他半分开心。
他站了起来,然后说道:“诸位贵女,皆是人中翘楚,不愁良缘。且,鸿已有心上人。”
北国使臣说话了,“炎国皇帝,此番何意?”
冰国有人喊话,“北国使者,难道听不出来,人家炎国看不上咱们的贵女。”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
突然,意外发生了。高台之上的四国贵宾,开始四肢无力,瘫软在座位上。我知道,这一步,余卿得手了。
百姓慌乱。炎国士兵带人疏散,我看向人群中的许尘风,我向他点了个头。他继续保护百姓撤离,莲华台四周早已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今日,一切都该了结了。
“因梦。”余鸿唤我。
“怎么了?”我问道。
“没有,就是想喊喊你。”他回我。
我白了他一眼,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竟还那么闲。
冰国有人喊道:“炎国做什么?是要谋杀四国吗?”然后陆续有质问声响起。
“那三国在我国边境屯兵做什么?”右相开口。
一群人顿时缄默。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各有各的算盘。
“今日,是我余卿和有恩怨过节之人清算的日子,旁观者,只需做个见证,旁观便好,还有瓜果糕点伺候。”随即命人送上。
余卿地出现,再次引发热议。
我看到千紫宁,双目早已红肿,或许,她也没想到余卿还活着吧!
而那个幼稚鬼,抓得我手直疼,还甩不掉。
高台之上,余卿的声音洪亮,
“第一怨,亲人不亲。生母恶我,生父弃我,亲人不友。我余卿从今日起,脱离炎国皇室身份,我与他们无半分瓜葛,往后,我只是余卿。此一怨,负我者皆以死赎罪了,往事就此成灰。”
“第二怨,忠臣不忠。我入冰国为质,乃是为炎国。身为皇子,臣下不忠,陷我不义,该杀。妃嫔善妒,陷我不孝,该杀。太后早已伏诛,现在该由我问问诸臣,可知罪?”
余卿话至此,我感受到身旁人的颤抖,即便太后不仁,对余鸿而言,那是他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过错,都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乱臣之子,岂敢妄言?”左相开口道。
千紫宁望向他的父亲,然后又望向余卿,眼中满是忧伤。
“呵,其他人也不认吗?我还打算看你们态度好的话,小惩大戒一番。既然不识实务,那就一个不留,”他扫视那些人,无一人有悔意。
话落,有黑衣人出现,左相及其附属伤害过余卿的人,一个不留。鲜血四溅,一些胆小的吓晕了。
千紫宁只能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倒下,而什么都做不了。泪水早已划过她的脸颊,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但是,到这里,还没结束。
“第三怨,友人不友。我的亲信暗卫背叛我的,早已以死谢罪。我至冰国,你们欺我辱我,此一恨,死之难赎。你们喝的茶里,我下了噬心蛊,往后余生,你们必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冰冷的眼眸,扫过冰国众人,令人瑟瑟发抖。
“余卿,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你是玩物的结局。”慕寒州,缓缓站起。
“怎么会,他没喝吗?”我心里想道,划过一抹诧异。
“哼,没喝正好,你的命,我亲自取。”说完,二人纠缠在一起。余卿招招凌厉,但慕寒州都躲过了。
不知道慕寒州对他说了什么,余卿的进攻乱了。很快他便被慕寒州压制住了,当慕寒州的剑快要刺到他的心口的时候,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便飞身冲了过去。
慕寒州的剑停在空中,嘴角有鲜血流出,他转身看到我,“是你!”
我抽出我的剑,他无支撑的倒地。对于他的那句话,我不明所以,或许是他派人追杀余卿那时,我的出现,他看到了。
“你还好吗?”我把余卿扶起,他朝我点点头。我看向高台,余鸿正看着我,我不敢看他。我在余卿身边,足以证明,我的选择。
“还要继续吗?”我问余卿。
“当然。还没结束,不是么?”
他的话,似乎是在提醒我,我心已明了。
“诸位,我与冰国的恩怨自此也一笔勾销。接下来,继续。”
他的话,令在场的人,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在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但他接下来的话,更是震惊四座,如果四怨了结,炎国,终成为众矢之地,任人宰割。
“第四怨,手足不亲,妻子不忠。我的弟弟,我的不幸,大都因他而起;我的妻子,新婚背叛。妻弟苟合,使我受辱。”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双目猩红,泪丝如线。
高台之上,被提及的二人,也望着他。
“弃我余卿者,我亦弃之。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朕竟不知,朕的皇后,何时成了你的妻子?”余鸿飞身而下,与余卿对立而战。他继续道,“辱人妻子名节,该当何论?”
他们的目光胶着,下一刻,便打了起来。
我轻笑一声,死又何惧?我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在余鸿扔掉自己利剑那一刻,我冲了上去,并未做任何抵挡。余卿的长剑,刺入我的心口,猩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流出,浸染了我的衣裙。所幸,我穿的是红色的,并不那么可怖!
“因梦。”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但我辨不清声音的方向。
在我快倒地时,余卿接住了我。
“为什么?”他质问我,想来是怪我坏了他的计划吧,毕竟于他,我向来没用。
“余卿,放过他们,也放了你自己。你当,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话落,我阖眼而去。
我这一生,短短岁月,只为余卿而活。
我的记忆在岁月流转中,一次又一次消逝,唯一记得的,便是要保护余卿。
余卿,是我爱的人啊。他二十年的艰苦岁月,我感同身受,但他依然心怀赤子之心,于苦难中,自渡。无论遭遇多少身体或精神的折磨,他都不会放弃生的希望。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那是他教会我的。
我啊,是他的一滴泪凝聚的。
二十年的岁月里,我伴着他,见他所见,苦他所苦。他从未哭过,世所不公,没哭;一无所有,没哭,直至那次用尽全力出逃。来追杀的人,络绎不绝。他的衣衫始终挡不住会流血的伤口,可他只能向前,永不回头。可是,只他一人,单枪匹马,已入绝境。
当躺在苍茫大地之上,天空有大雁飞过,他的生命即将逝去。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他喃喃自语道。然后闭上双眼,那是他第一次流泪,泪珠融进“血地”,因而我也获得了躯体,以前的我有意识,而今我也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我一袭红衣而来,而他亦“一袭红衣”。
如今我一袭红衣而去,有始有终。
往后的余卿,再无人可以欺侮他,他已足够强大,我早已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