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依还在不断念着,随着对方的呢喃,六张羊皮卷倏而迸射空中,六只体型巨大戴着黑色斗篷的骷髅手执勾魂法杖冲出。
孔涟微诧,那是咒怨王牌——死神,但一般死神只有两张,如今却扩到七张,且这些骷髅,明显比原来的死神还要强大。
“别怕。”身后男人双手环住他,将他圈在怀里,两只温热带着些许茧的大手握起他冰凉的手。
那一刻,孔涟想,原来自己的手竟如此冰凉。
男人低哑而带着淡淡哄溺的声音继续响在耳畔,“你将炽翎拆组进了孔雀翎里,做成了箭,威力虽强,但如若无一把好弓,不至于一击毙命。”
男人慢慢牵起他的手,在半空中做成了一个拉弓的姿势。
冷风透过外衣浸入皮肤冰凉,发丝凌乱飞扬,男人的话叫孔涟眼皮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对面的死神已经攻了过来,正猛烈撞击着结界。
他本能地想要挣脱开男人,却又被牢牢地桎梏着。
心脏“砰砰”直跳着,越来越烈,孔涟面上微怒,声音里夹带着微不可闻的慌乱,“纪白羡,放开,你想做什么!”
手中渐渐凝出一把约摸半身高的金弓,雕花精致,散发着微弱的萦光。
孔涟瞳孔骤缩,心脏有一瞬间地停息,弓出来的刹那,已经全然猜出了男人所要做的事。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不……”
男人笑着安慰他,声音平寂而温柔无比,“别怕,我会回来的,我们家老大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魔界已经稳定了下来,老二已经带去给他照顾了,”
“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去寻他们,但别待太久,他俩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我会吃醋……”
指中七支箭羽被迫架到弓上,发丝凌乱眼前,但他已经没办法看清前方,温热的液体自眼眶中滑落,如刀割一般刮过脸颊。
喉咙似被扎进了刺,吐出的全是艰涩的气音。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法力没了,身上的那个捆咒是我灌进的法力,你可以任意驱动它,它会保护你。”
孔涟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纪白羡不忍地低头深深地在他的发顶落下郑重的一吻。
旋即,他抬头眸光一凛,戾气横生,手中法力驱动,猛然一拉瞄准了目标后骤然松手。
刹那间,天崩地裂,箭羽如闪电般穿过死神。
六只骷髅转瞬间烟消云散,最后一支箭羽裹着狂风直刺向正中心的木依。
木依一愣想要避开,但奈何对方速度过快,孔雀翎直入眉心而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侧眸透过浓烟望向桂花树下已经看不见的傀儡。
认命地闭上了眼。
流浪了几千万年的生命就此终结。
箭羽完成了使命,男人的生息随同孔雀翎一同渐渐散去。
生命的最后一刻,纪白羡仍保持着圈住怀中人低头吻在发顶的姿势,恍若一个亲吻信仰的虔诚信徒。
孔涟此刻已经没办法再发出一个音节,呼吸艰难,心脏犹如被陨石生生砸成了泥潭,四肢发软着止不住地颤抖,因为重力不支,很快地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翻身搂住已经没了生息的男人,将脸埋在他的颈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周围的喧嚣此刻已经停了声,在悄无声中歇斯底里。
寒气直侵入血液中,空气冷凝不动。
重景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着废墟上的两人,竟艰涩地难以挪动半分。
那把弓是雪狼剖出一整个心骨所化成,心骨是魔族的生命之源,相当于人类的心脏,没了心骨也就没了肉体,灵魂也四分五裂不知所行方向。
永生都是灵魂状态,与冥界的亡灵不同,这类灵魂不记前尘往事,不为世人所见,永远孤独地流浪,或被困一方。
当初的萧送寒就是这么一个状态,不过因为后来被魂珠寄宿才得以轮回罢了。
时间的溪流逐渐流淌,废墟上的两人仍旧沉寂着纹丝不动,滚滚的烟尘不知不觉已然落在了地上,露出了拼杀过后的杂乱无章。
重景狱就这样一直看着,内心百感交集。
他这一生没遇见过喜欢的人,也没感受过爱,但如若有一天有人问他是否见过刻骨铭心而不嗤之以鼻的爱情时。
他会肯定地回答,说“有”,那是一段甚至不能用简单的“爱情”两个字所能诠释出的。
是无心者都会动容的地步。
他见过高傲的雪狼低下宁死不屈的头颅,奋不顾身地护着挚爱,见过高高在上清冷如霜的蓝蛇温柔如水,扛下万重的青山与狂风暴雪。
见过理智淡漠的他们在声嘶力竭中付出生命。
见过在世人一句句“时间会冲淡感情”的话语中漫长的等待以及岁月积淀下的热烈……
他想,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一份感情。
荧光忽而落进眼底,重景狱一愣,眼睛焦距回归,发现是从远处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落在旁边的那把弓正一点点化作光烟修补进男人的体内。
蓝色的蛇尾不住地盘曲而出,裸露出的皮肤蓝色的半透明鳞片越来越明显。
重景狱瞳孔地震,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孔涟想要做什么——他在散魂将心骨修补回纪白羡的体内。
没了法力,能用地也只有魂力,想要修补心骨,也只有魂力。
想要完全修补一颗幽月狼的心骨,只能散完全部的灵魂。
重景狱下意识地就想要上前阻止,但脚踏出的那一刻,却又生生止住了。
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
良久,停息的心脏渐渐有了声音,纪白羡缓缓睁开眼,入目地就是面前人毫无血色紧闭着眼睛的脸,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心脏一滞,手指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太冰,太凉了。
他放出神识,却怎么也寻不到一丝爱人的气息。
为什么没有心跳!为什么寻不到灵魂!为什么!
纪白羡目眦尽裂,几乎是一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化作了雪狼,仰天悲吼。
雪狼小心翼翼地凑近,用嘴巴蹭了蹭小小一只的爱人,伸出深紫的舌头舔了又舔,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眼睛滑落。
很久很久,久到日月轮转了几番,雪狼才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妻子死去的事实。
他驱动发软的四肢,叼起小妻子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踏出荒废的月宫,踏过枯谢的花海。
踩在月光之下,煎熬在寒风之中。
恍若那些年,毛发干净雪白的雪狼带着背上还没化形懵懂的小蓝蛇揽山赴月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