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里只有室安还不理解。
“那我来解释一下,暮晕你顺便看看我理解的和你想的一不一样——你刚才说过,既然数字也算是容器的一种,并且被用来进行灵魂的表达,那么人就会变成纯粹的容器。如果这样,那活着的究竟是你,还是你的容器?”
暮晕点点头。
“那这样理解的话......数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很难说没有意义。这话星冉常说,不过确实在理。数字生命可以做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这点我只能承认。永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人们想活着,想避开灵魂断层,想一直保有自身灵魂的特性,这种宏大的愿望自文明诞生时就存在。而灵魂断层建立在人所拥有的灵魂之上,想要不抛弃理想的代价是必须舍弃灵魂......真是讽刺......但是退一万步说,就算数真的字能保存灵魂的全部,那容器品尝到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理想还有意义吗?”暮晕小心地啜了一口茶,现在茶的温度有些偏烫“一切都是由数字虚构的,虚假的活着真的能够带来切实的幸福吗?”
“而且......”章弃之突然摇摇头,像是在驱散什么不好的想法。
“如果真的那样,就不会再有新的灵魂再诞生了。”
暮晕皱了一下眉毛。
“我不知道,要是那天我被改造成了数字人可以尝试回答一下。”
“果然我们三个人里最现实的人就是你。”章弃之推了一下眼镜“无奖竞猜,今天星冉见的那个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
“看来遗失果然是人类的敌人,他失踪四年跟失踪了四百年一样。你们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说话时章弃之打开信息窗口,给自己要了一杯咖啡,把奶量拉到了最高。
“我们又没有藏私的必要。”
章弃之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吴舟啊,四年前深空舰队核心级战舰‘真理’号的舰长。在一次逐谕Ⅱ级子裔的袭击后失踪,和星冉他们同属于‘黄金的一代’......
不过他应该已经是子裔了。”
暮晕和室安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是直接越过了起源对人类灵魂的天然排斥吗?”
“看情况应该是的,L0-19后的第二例,虽然是完美的成功但根本没有办法复刻......而且吴舟还是驾驶员,要素简直点满了。”
“为什么会没法复刻?”
章弃之把自己的眼镜向下拉了一点。
“因为人具有‘不定性’。我打一个比方,在一个算法公式中,特定的因变量会导致特定的结果,但是人不会,人在相同的条件下也会作出不同的行为。”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共鸣度’不是一直用的是百分比吗,那参照是什么?”
“你是问‘1’是什么吗?”
他把眼镜推了回去。
“理论上来说......这个‘1’是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数值......但是已经有两个人做到了。”
暮晕立刻反应了过来。
“‘1’是指纯粹的子裔化?”
章弃之点点头。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值在所有支撑起现代起源学说的公式中,是目前唯一一个根本不被理论允许的值,‘1’的出现就是对现今一切结果的颠覆,可是......”
他突然笑了。
“哈哈,无独有偶,出现了两次......哈哈哈......”
“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的精神状态了。”
章弃之摇摇头。
“研究起源......不疯是不行的,疯和神经病总要沾一点。”
室安面露疑惑。
“那吴舟呢?”
“他啊......一个冷漠的,向着真理不辞辛劳长途跋涉的疯子,一个不看到足够证据就不会放弃的神经病。”
“他有什么奇怪的行径或是言论吗”
“收集纸质书籍算么?他还会把自己的梦记下来......我之前就总是挺好奇他是怎么把梦记得那么清楚的。”
“言论有吗?”
一个半人高得运输车开到他们的桌子旁边,机械臂把章弃之的咖啡放在章弃之的面前,还留下了一碟方糖。他说了声谢谢,于是那运输车头部的显示屏向简单的像素团块组成了开心的表情,接着安安静静地原路返回。
“‘我从不在意文明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只在意被覆盖在这一切虚假合理之下的真相。我不在意世人对我的看法到底如何,我只在意真相是否存在。’......
只有这这几句印象最深,其他的记不得了......这种时候真羡慕重玦记性那么好。”
“他的记性好我有所耳闻,不过他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东西的?”
“谁知道,天赋吧。”
他捏起一块方糖,漫不经心地把它丢进咖啡里。
“用天赋来解释所有人的特异之处也太无趣了。”
“那就用起源赋能......好像也没差别。”
“所以说啊,有的时候真不是你们需要这个世界,而是世界需要你们。”
章弃之又捏起一块方糖,借着室内的灯光粗略地观察着。
“不过你们的归途是无边的星辰大海啊。”
他把方糖丢进嘴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别人在演讲时说的话。
“理想者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很难吧。”
暮晕只是摇着自己的杯子。
糖块在章弃之的齿间发出嘎吱的响声。暮晕不知道怎么想起自己曾经在雪上行走的情景。那个声音理应是轻微的,但记忆中的声音却响亮且清晰。
回忆起那场地面上的大雪,细节很模糊,除了雪以外的声音也消退了。身畔的阴影是巍峨的山脉,有风,也可能没有。天色阴沉,但却并不灰暗,与满山的雪相宜。他想起一首小诗。
“天澄似练月扉开,红梅凌霜踏雪来。那年沾巾画桥前,今夕重逢乱琼间。”
没有红梅,也没有相逢,只有分别,却偏偏想起来这首诗,暮晕自己也觉得奇怪。
同时他根本没有自己见过这首诗的印象,这让他更加奇怪。
“弃之,你的名字有什么涵义吗?”
“‘既无用,则弃之’吧,我不是很清楚。”他把方糖全部倒进了咖啡里,还把碟子在咖啡杯的上沿磕了几下。
“不过我问过星冉这种问题,他说是群星渐起,也说可以理解成‘欣然’,表示希望自己一直开心。”、
“他好像确实挺乐观的。暮晕你呢?”
“需要我现场给你编一个出来吗?”
“那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