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
“叫我星冉就行，如果要用职位来区别人的话，那之后也太麻烦了。
“总的而言，都做得很好。之前脱机长时间飞行第一次总会有人从天上掉下去。这与降落不同，驾驶员在天上更需要勇气。”
他耸耸肩。
“我还是强调一遍，驾驶员的工作是做不到完美的，尽力就行。自己是子裔以外驾驶员最大的敌人，坚信自己所坚信的，活成自己，而并非他人。”
驾驶员是依靠信念才能活下去的被诅咒之人。信念和理想越是坚定，就越是无法摧毁，反之，一触即碎。
他曾见过那样失去了信念的病人，而这对驾驶员来说的绝症，在病历本上只是简单的“抑郁症”三个字。
他也曾见过那样失去生命的人，他们一切的行为皆可能是一种呼救，一种被傲慢的人加以讽刺的，不被理解的呼救。
容器的疾病也许可以治疗，但是他想象不到使用物理的手段要怎么医治一个人的灵魂。
医心必以心医。
他见证过太多惨剧。
“你总是在强调这些做不到完美的事情。”章弃之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和提纯一样的那种。”
他从已经停稳的直升机上跳了下来，同时还带着他的平板和保温杯。直升机上方推进环产生的的气流吹乱了他那本来就很能体现他的生活状态的发型。
“可是星冉，提纯好歹还是有一个指标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纯粹’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胸前的项链在高空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个项链吸引了暮晕的注意。它的主体是一个球状的透明容器，外部还有一圈类似星环的结构。不大，但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容器的内部有眼泪一般跃动的无色的液体。
“打扰一下，章博士。可能有一点唐突......但是我真的很好奇你的那个项链里面装的是什么。”
本来正在和星冉说话的章弃之愣了一下。
“啊，你说的是这个项链吗？”
他提起胸前那个携环的容器，看起来就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一颗行星。
“260μL的水。不过是超纯水。”
它在风中安分地来回晃动着，精致且坚固的透明密封容器禁锢着那一泓清澈的水，分散着太阳的光，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之一。”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这又不是凶器。”
他无所谓地摊摊手。随手弹了一下项链的表面。
声音很清脆。
“这个项链里的超纯水，象征‘纯粹’和‘无垢’，含义很简单，就这么多。至于里面装的水纯到什么程度......”
章弃之松开手，它落了下去。
“如果人类的提纯技术在这几年内没有取得进步的话，那这260μL的水仍然是目前为止人类所拥有的最纯粹的物质。比ppt还要高几个数量级。”
“把物质提纯到那种程度的意义是什么？”
听见采芷的这个问题，章弃之带着笑意看了一眼旁边的星冉。
“纯化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的一种，可能也只是仅存‘意义’。这是一件很难评定的事情，你不能够片面地用‘水太纯了，不能喝’，来否定这一系列的付出，否定它可能存在的意义。”
星冉点点头。
四人里没有一个知道章弃之刚刚说的那个“ppt”是什么级别的提纯程度，但是章弃之刚才说的话很好理解。
章弃之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这里恰巧有一个人最讨厌‘讨论一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了，现在也不急着回去，所以要接着聊天的话还是尽快换一个话题吧。”
“那好吧......所以......”彼时析雨拨了拨自己额前的银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另外一个在哪里？”
“？”“？”
“噢，另外一个在......呃！”
就在星冉快把答案公之于众时，章弃之眼疾手快地把手中的加固平板拍在了星冉身上以阻止他把话说完。
对于四名新晋驾驶员来说，这个场面还是太有冲击力了一点。
“咳，至于吗？”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暮晕的心里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复杂。
虽然说这是战舰，不是天空城，但是日常也不是一潭死水。战场之上，要面对的除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之外，还有生活。
在薄冰上生活的人们在努力维持一种夹在生与死之间的平衡。
那么降临前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对降临前的历史和社会的研究不多，所以他不知道可以从出生开始就安稳地在大地上生活25年的人们究竟是何样的生活状态。
据说——人们的麻木要甚于现在。
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明明那个年代的和平唾手可得，文明不用为了躲避来自起源的敌人而东奔西逃，物质丰富程度与现在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甚至要更优。
可是人们为什么会比现在更麻木不仁？更厌恶生活？
暮晕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答案有很多。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要为了自己而活着的原因吧。”
思绪间，他听见了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一声模糊的呼唤，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忽略。
他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目力所及只有海。
今天的天气很好，空中几乎没有云。天空舰的甲板视野开阔，他可以看见海洋和天空在远处相交奔涌翻腾的海浪击打海面，跃起又落下。
那声音已淹没于不知何方。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只有喧闹的风越过他们，杂乱且无序。
“是海吗？”
“也许只是风声吧。”
他闭上眼睛，然后摇了摇头。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的目光仍无法脱离那片海洋。
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那是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