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茶吧。”暮晕把杯子递给面前的人。
“谢谢。”彼时析雨接过那杯碧绿的茶。
现在已经很难看到那种完整的茶叶了，为了保存和方便，茶都经过了粉碎处理，像咖啡一样做成了小袋装速溶冲剂的样式，彼此之间不仅样子差不多，味道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对着暮晕笑了一下，像是从一场如雾缥缈的大梦中恍然苏醒，眼眶中还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
“上一次我们两个像这样面对面是多久之前了？”
“五年了吧......恍惚之间就是我人生的五分之一。”
他的语调平静自然，仿佛他们所分开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卡尔莫斯庞大复杂宛若一座折叠的城市，人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
他们也才刚刚回到这个房间。
室内的灯光柔和明亮，窗台上的花长势喜人。他不由地回想起了之前在天空城的生活，无忧无虑，子裔的威胁也似乎离他们很远。
“暮晕。”
他的思绪回到房间之内。
“嗯？”
暮晕转过身。
一双手突兀地出现，轻抚着他的面颊。暮晕看到她双眸中所映出的另一对瞳孔因惊讶而微缩。
“析雨？”
“我......似乎曾做过一个梦。”
传来的声音低浅如若梦呓，但在这足以过滤一切扰动的距离下却又无比清晰。
“那个梦里......我们的距离就如同此刻一般，甚至能够触摸到彼此的目光。”
“......仅是如此吗？”
那双手自他的脸颊滑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步，目光彼此交织，呼吸之间仿佛就有万年的时光从他们之间席卷而过。
她的眼角泪光闪烁，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除此之外有关那个梦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只愿那永远不过是你的梦境吧。”
是悲伤，他能从彼时析雨身上嗅到自那个梦境而来的若有若无的悲痛。即使那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梦已模糊不堪，但疼痛的触感厚重宛若实质。
“你真是一点没变。”
又不知为何，他们相视一笑。
未等他们相拥，或者说在他们相拥的前一个瞬间，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彼时析雨的行李到了。
她不是最初的随舰人员，行李要经过检查才会放行，所以现在才到。
如此凑巧。
“我去开门。”
彼时析雨转身离开，没有给暮晕反应的时间。
随着房门打开，暮晕看见了彼时析雨有些几近骇人的行李量。
“哇......这么多？”
要送检的行李一般来说都是个人财产，而并非制式装备，所以不会多，但极地舰队显然是例外。
“嗯，极地舰队的装备都是要一起送检的。”她一边操作控制板控制舰内运输车把东西放下来一边回答暮晕的问题。“这些大部分都是我在极地舰队的装备，量身订制的。”
“很多都是生命体征维持和检测设备啊。”
“毕竟是极地，环境太恶劣了。有时还会有户外考察项目，这些精密又沉重的设备都是人能否活下来的关键。”
“你对极地的印象怎么样？”
“寒冷，还有极致的干燥......以及一种沉重的寂静......”
“北极是‘起源之书’的降临之地啊。”
“可能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但那片被坚冰覆盖的土地同样很让人震撼......你有见过极光吗？”
“在你的记忆里见过一些......算吗？”
“那这个呢？”彼时析雨微微一笑，从行李中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并把它递给暮晕。
暮晕接过这个木质的盒子。他小心地打开盒子的锁扣，又慎重地从里面抽出来了一片薄薄的密封片。密封片的整体是白色的，只有中间一小块是透明的，区域的正中有一颗小小的黑点，像是一粒烧焦的米，旁边还标注有日期和重量。
“陨石？”
“你居然认得。”
暮晕笑了一下。
“感觉像罢了......不过这些都好小啊。”
“也有大的。”
语毕，彼时析雨摸出来一块有石榴那么大的。
“有一次极地上空出现了流星雨，我就收集了一些。”
“我能问一下你收集陨石的原因吗？”
“原因吗？”彼时析雨迟疑了一下。
“也许是一想到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残骸之前是于高天之上骄傲又灿烂地绽放的生灵，就会有一种梦幻且浪漫的感觉吧。”
暮晕没想到在如此长的分别之后，他们之间的想法还能如此契合。
“那那个又是什么？”他将盛满已逝的高贵生灵遗骨的盒子放下，然后指了指被卸下来的一个很大的黑色箱子。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暮晕有些疑惑地走到那个箱子的旁边，伸出手尝试把它抬起来，但意料之外的是它并不如想象中沉重。
这重量给了他的一种熟悉感，他的思绪又一次回到几年前，暮晕看见了曾经的它，看见它立于彼时析雨的身畔，歌声低沉舒缓。
“这......是你的大提琴吗？”
彼时析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小提琴呢？”
“还在......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具体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已经记不清了。很多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丢失，永远也回忆不起来自己似乎曾拥有过。
“你还会拉小提琴吗？”
“有些东西一旦学会了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的指尖仍残留着那种在一呼一吸之间牵动世间万物的感觉。他并不知晓他下一次鸣弦为何时，他仅记得上次他们的合奏在很久之前。
“不过之后估计也没有什么时间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以表示赞同。
不一会，舰内运载车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了下来，安静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好了，该开始收拾东西了......不过.......”
彼时析雨看向暮晕。
“这里的自动化程度怎么这么高？卡尔莫斯上到底有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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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星冉，听得见吗？”
“啊，能听见，卡尔莫斯上无论哪里信号都很好。”
“情况怎么样？”
“很好。”他点击着空中的信息窗口“不过现在的在舰人数是不是有点太少了，交接之后在舰人员只有23个人......不过还能保持正常的运行着实是超乎我的意料。”
“人少有益处。”
“那自然也有坏处。驾驶员的比例太高了，现在就已经有了5个。”
“无法避免。”另一头的重玦长吸了一口气“现在舰队已经开始隐秘集结了。”
“这么快？计划里不是还要再晚一些吗？”星冉打开一个只有在一定角度内才能看见的窗口，输入了一段指令，调出来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窗口。画面中的光点并不算非常密集，但标记的航线汇聚向了五个方向。
“极地舰队、北海舰队、深空舰队全部收束队形......发生什么了？”
“起源之书揭示了新的内容，就在刚才。”
“是什么？”
“已经发给你了。”
星冉环顾了一圈，在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他略带着些不情愿的情绪看向那来自起源的讯息。
“皎星陨落自高天之极，鲸鸣回响在云海之彼，渊语呢喃于至深之壑，流华绽彩明无辉之夜......
“双生所执为黑夜之谕。呼唤，生灵所往为起源之初......又是像谜语一样......师南怎么说？”
“她推测和唤祇者有关，毕竟和五个自‘黑夜的起源’中诞生的灵魂完全对上了。”重玦在说这话时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如果这是预告的话，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按着规划好的一步步来了，任何拖延都是一种冒险。”
“这个时候太着急也是一种冒险，卡尔莫斯暂时先交给我，不用担心......舰队的大概要多久能完成集结？”
“两个月内会初步成形，然后这个状态会一直保持，”
“这么短的时间移动城市根本来不及调整。在舰队这种强度的行军之下，补给线路也很难保持稳定，跟不要说天空城了......所以在一开始就被放弃的到底有多少？”
“73座移动城市乐观估计要牺牲一半，天空城全力以赴能基本保全。”
“这一点也不乐观啊，战舰群的生态系统可以保证一两百年，那天空城呢？”
耳机的另一端没有传来声音，但答案到底是什么，双方都很清楚。
有一些人注定会在战争的最开始就放弃，也必定有什么东西会在最后的挣扎中被碾得粉碎。
星冉仰头看着天花板，几秒之后，他长叹一口气。
“这真的值得吗？”
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疑惑，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他很少露出这样真诚的迷茫的神情，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无力。
“我只知道我们不能无所作为。”
“嗯......也对。”
之后他们都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海啸来临前交谈的人突然止住了话头。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知道无法避免的灾难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