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天光来。
一室明媚开。
胸中涌上一股喜悦之情,如磅礴的水汽猛然冲破地表,在荒寂之地弥漫开来。
冲散了原有的愧疚、自责。
她不怪他。
他令她逢此惊险,她却不怪他。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
顿了顿。
“你先说。”沈清芙道。
谢无忧看着她,眼神比刚才更添一分神采,开口道:“还是你说吧。”
沈清芙没跟他拉扯,她说就她说。抿了抿唇,就道:“你不该抱、抱着我跳车。”
这是她想对他说的话:“你比我危险,你想到可能有的后果了吗?”
他的身体病弱,远远比不过正常人,不拿她当人肉垫子就算了,怎么还给她当垫子?
她看着他。
眼神认真极了。
谢无忧微垂眼睑,避开她的目光。
他当时没想。
当时的情形,他只想着不能摔到她。马儿疯了,跳车势在必行,他只能减轻她遭到的伤害。
“这是我的责任。”他缓缓道,“何况,此事因我而起。”
沈清芙听罢,心里难受起来。
责任,只是责任吗?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你不该留下来。”只听谢无忧继续说道,“那恶犬已是发了疯,凶恶之极,你该立即跑,咳,咳咳,跑开!”
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不禁又急了起来。
她那时不仅不跑,反而扑上来抱住他,他又急又怕,心肝欲裂。
好在,最终无事。
“那样,你就死了!”沈清芙终于忍不住,抬头说道。
他让她别保护他,可她如果真的跑了,他这会儿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这是我的命。”谢无忧微微握起手掌,声音淡淡。
他此刻倒不惧死亡了。
幸而她无事,没有被那恶犬所伤。否则,他宁愿自己死在那。
沈清芙气不打一处来。
“那也是我的责任。”她偏过头,不再看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冷然道:“既是一起出来的,自当一起回去。”
谢无忧没说话。
他注视着她绷紧的侧脸,胸中有异样的情愫微微起伏。
他忘不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想也不想地扑过来抱住他。
那不应该是责任。
倘若是责任,她会有短暂的思考,挣扎和衡量。然而当时情势紧急,没有时间留给她。
微微的潮汐,扩大了几分。
“我扶你躺下吧。”沈清芙站起身道。
他妈交代了,让他少说话。
谢无忧点头:“好。”
手掌撑在身侧,慢慢躺下。
他是受伤了不假,但没有折断手脚,还是能自己动的。
沈清芙扶着他,帮他少用些力气,免得牵扯得伤口疼。
等他躺好,便帮他盖好被子。
“你睡会儿?”她又道。
谢无忧不想睡。
醒着,才是活着。
睁着眼睛,就能看见她。若是睡着了,就看不见了。
“我想看书。”他道。
沈清芙顿时没好气。看什么书,不费神吗?
老老实实养伤,就那么难?
“你想看什么书,我读给你。”她直起身,垂眸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你的手受了伤,不便拿书。”
话音落下,男人双眸中陡然绽出光。
欣喜悦然之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根本无法掩饰,也不会叫人误会。
沈清芙不自然别过视线,脚尖抵在一起。
他喜欢她。
她没有猜错。
只有喜欢,情窦初开,才会连命也不要。
“在软榻上,有一本诗集,我才读了一半。”谢无忧望着她,目光轻柔。
“嗯。”沈清芙点点头,没敢看他,转身走出去。
陈大夫已经不在玉兰轩了,他去草堂补觉了。
外间,软榻被收拾得如常。
“大奶奶,您找什么?”见她出来,玉盏问道。
沈清芙忍着鼻腔的酸楚,竭力镇定道:“大爷之前看了本诗集,你收到哪去了?”
“在这呢。”玉盏听了,忙走到一边,打开储物格子,取出一本诗集。
沈清芙接过,低头翻开。
这是谢无忧新买的书,里面夹着一枚铜制兰花样式的书签,才读了三分之一。
“大奶奶?”玉盏看着主子,敏感地察觉出什么,轻声道:“您怎么了?”
主子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她有些担忧起来。
“没怎么。”沈清芙合上书页,抬起脸,“我要给大爷读书,你泡壶茶来。”
玉盏轻声应道:“哎。”
沈清芙转过身,慢慢往里间走去。
她就是,有些难过。
他若是好好的,她能回应他。
但他……
走到里间,她快速调整好情绪,说道:“找到了。
坐在床边,读诗给他听。
诗是美好的,读来使人心静。
什么喜欢,什么难过,统统被冲淡了。
那些又有什么值得想的呢?眼下的难关,他尚没有迈过。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她读着诗,声线清婉悦耳,谢无忧垂眸听着,偶尔看过去一眼。
心里满满都是快乐。
身体上的疼痛,虚弱,无力,都被抛到一边了。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谢无忧醒着,吃饭就不难了。
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吃力地往他口中喂米汤。总吃那个,身上没力气,更不容易恢复。
他靠坐在床头,背后塞了软枕,手不便拿筷子,便由沈清芙端了碗碟喂他。
午饭准备得清淡,一道鲫鱼豆腐汤,一小碟烫熟的青菜心,两个鸽子蛋,还有半碗米饭。
他慢慢吃完了。
“下床走走。”陈大夫出现在屋里,说道。
众人都是一愣。
“活动活动,消消食。”陈大夫又道。
这回,众人没敢愣神,忙照顾谢无忧穿衣,下床。
沈清芙让开来,站在一旁。
陈大夫吩咐得对,是要走动走动。养伤,是以静养为宜,但不是说躺在床上不动,那样反而不好。
收拾完,长寿扶着谢无忧,慢慢往外走。
时值正午,阳光正灿烂,耀眼的光线洒落在院子里,没放过一处边边角角。
花圃中的芍药已经开过了,此时玫瑰开得正好。
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一丛丛,艳丽动人。
谢无忧收回目光,看向一旁。她垂眸站在廊檐下,满院子竞相争艳的玫瑰,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