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就着她的手，一小口，一小口，把大半杯水饮尽了。
“还要不要？”沈清芙看着他，轻声问。
谢无忧想说，不要了。
见他没有立即拒绝，沈清芙将杯子往后一递：“再倒一杯来。”
喝点温水，没什么坏处。
“哎。”来福应道，接过杯子，麻溜儿的又倒了杯水。
沈清芙接过，亲自服侍大病号喝水。
领导就在边儿上呢，这会儿不表现，那不是傻了吗？
谢无忧看着她耐心温柔的样子，心里更闷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胸中却不闷了，还有些轻快，咳意都减退了几分。
他垂下眸子，就着她的手，慢慢又把一杯水喝完了。
面庞冷然苍白，没有一丝表情，如玉雪塑成。只有他自己知道，掩在袖口下的手握成了拳。
“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侯夫人坐在茶几边，眉头皱着，既生气又担忧的模样，“我听长寿说，是赵成林来过，他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事？”
此时屋里人不多，连月明和玉盏都没进来，只有来福一个人，垂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谢无忧的性子，生病时很不喜身边围着人，因此进屋前，侯夫人将仆人们都留在外头，只让来福一个人进屋伺候。
“没什么。”谢无忧轻咳一声，“不关他的事。”
侯夫人又气又急，不禁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你不肯说是不是？那我叫赵成林来府里，我亲自问他！”
谢无忧闭上眼睛，倚在床头，半晌无声。
瘦削的胸膛轻微起伏着，好一会儿，他才道：“母亲，我心中有数。”
“你有什么数？”侯夫人气急问道。
沈清芙见状不好，忙走过去抚她的背：“母亲，不要着急，且听他慢慢说。”
侯夫人反握住她的手，嘴唇嚅动着，眼里涌出了水光，她不想被小辈看见这般狼狈，抿着唇低下头去。
“芙儿，你说，他这样对不对？”她哽咽道。
侯夫人今日着急了。眼看着谢无忧离二十岁愈来愈近，而他还动不动就犯症，叫她怎么能不急？
沈清芙明白她的心。暗暗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柔声劝道：“他惹您伤心，自是不对。但我想，他一定有苦衷，不是有意惹您伤心。”
“什么苦衷？”侯夫人抬头，朝不省心的大儿子看去。
是什么要紧的事，比他的命还重要？叫他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谢无忧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睛。
沈清芙见了，也觉得他气人。站在侯夫人的立场，他太不叫人省心了。
她道：“母亲，他这样惹您生气，等他好了，您好好揍他一顿，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揍他一顿？侯夫人不禁看着大儿子病弱的样子，心说她哪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好。”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等他好了，咱们一块儿数落他，非叫他知道错了不可。”
他是会好起来的，侯夫人心想。他一定能好起来的，老方丈说过，他不仅能好起来，还会成为良臣名将。
老方丈佛法精深，受人尊敬，不会骗她。这是近二十年来，一直支撑着侯夫人的信念。
“听见没有？谢无忧，你快点儿好起来！”沈清芙便看向床上，“母亲等着数落你呢！”
谢无忧朝她看去。
少女挑眉看过来，带了故作的颐指气使，并不讨人厌，反而让人觉得生机勃勃，鲜活明媚。
“看什么？”见他看过来，她瞪大眼睛，“跟你说话呢！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你就点个头！”
好个威风的沈大奶奶。
谢无忧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母亲，他答应了。”沈清芙立刻转头，看向侯夫人笑道：“您别生气了，等他好了，咱们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侯夫人不禁也笑了，拉着她的手道：“好，好，都听芙儿的。”
儿媳既然这样说了，那无忧定是会没事了，她心中祈求漫天神佛。
说着话儿，陈大夫到了。
“您里边请。”长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背着药箱的陈大夫从外头走进来了。
“见过夫人，见过大奶奶。”陈大夫拱了拱手。
走向床边，坐在长寿搬到床前的椅子上，笑呵呵地看向床头：“大公子，又见面了。”
谢无忧伸出手，让他诊脉：“您老好。”
“好，好，我很好。”陈大夫笑着说道，悬指在他腕上，“这回又是怎么了？”
谢无忧垂眼道：“无事。”
陈大夫瞄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笑呵呵道：“嗯，事不大。”
病人嘛，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能跟他们对着干。
但也不能全依着他们，他很快收回手指，起身到桌边写药方：“人啊，吃五谷杂粮，就容易生病，这都常事儿。”
谢无忧不是吃五谷杂粮生的病，他是心内置气，郁结在胸，才又犯起旧症。
这避免不了的。是人，就天天见人，难免要有些摩擦不快。那又说了，不见人不就行了？可不见人就有不见人的毛病，孤单，郁郁在胸，仍是要生病。
说到底，谢无忧生病，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身子骨脆弱。
“好了。”陈大夫很快写好药方，递给长寿，“给大公子吃上三日，就没事了。”
说着，背起药箱，往外走去。
他仍住在草堂。
侯夫人抿抿唇，起身跟了出去：“芙儿，你陪无忧说会儿话。”
沈清芙应道：“哎。”
长寿去药房抓药、煎药了。
来福退出去，在书房外面候着。
屋里只有沈清芙和谢无忧两个人。
知道他不便开口，沈清芙就没有说话，在桌边坐着。
落在谢无忧眼里，顿时心里一闷。果然，人都走了，她就不装贤惠大方聪明伶俐温柔细致的“沈大奶奶”了。
她这样很对，他不该要求更多。
“咳！咳咳！”
忽然听见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沈清芙吓了一跳，忙起身，走过去道：“你怎么样？”
“无，无事——咳咳咳！”谢无忧低着头，推开她。
沈清芙忙去倒水。
“你喝一点，压一压。”她将水杯凑到他嘴边。
谢无忧扭过头，不肯碰。
“怎么了？”沈清芙一愣。
谢无忧紧抿着唇，竭力压下咳意，抖着手，接过了水杯。
“咳！”水杯里的水洒出来，溅在被子上，他用力捏紧杯子，勉强说道：“没有人了，你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