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送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将军府,正巧撞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从那马车上先是下来一个小老太太,一脸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随后下来一个少女,看着模样比李送情年长两三岁,着一身浅绿色长裙,头上戴着叮叮当当的金贵发饰,面貌与苏氏有几分相似。
那少女从马车下来,皱着眉,嘴里抱怨着,一脸的烦闷和不快。
“这马车一点也不软,坐得我难受死了。”
那老太太训斥道,“小雨,这么点儿路就给你娇惯的,没皮没脸了还,还不快去叫你表姐来接。”
只见苏明骏小跑着迎了出来。
“娘,表妹!”
少女冲着苏明骏喊道:“表哥。”
原来这少女是苏氏姐弟二人的表妹苏林雨,这老太太便是苏氏的生母了,不知道今儿是哪阵风把这一家子都吹来了。
苏老太太拉过苏明骏,有些不悦地说道:“苏明钰怎么自己不出来接?是不把我这个老太婆看在眼里了是吧?”
苏明骏说道:“姐夫回来了,姐陪着他呢。”
苏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许,但嘴上仍嘟囔着:“哼,我看她是嫁了个大将军就能飘了,连我这亲娘都不想认了。论辈分,这李大将军不也应该出来迎我?”
苏林雨眼睛一亮,语气有些昂然地问道:“李将军也在府内?”
“这不就为了情儿这事儿吗,刚回来呢。”
苏林雨眼底有些雀跃。她此次借着照顾老太太的机会跟来,目的就是想一睹将军风采,看能不能套个近乎,觅得佳婿,听说李将军还有个弟弟,也是一表人才,她可得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将军府。
苏老太太在来之前就得知了将军府丧礼取消得闹剧,点点头道:“这等荒唐事,他估计是得好好处理。”
“嗯,咱先进去再说吧。”
苏明骏去扶老太太,抬眼正好见着李送情从不远处走来。
“情儿。”
李送情知道躲不过这一家子,也没特意想躲,迎面走了上去。
苏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眉头紧皱,“这就是李家那大丫头吧?”
“对,这就是姐夫的大女儿,李送情。”
苏林雨也暗暗打量着李送情,见对方虽然模样十分吸引人,但衣着却十分朴素,左看右看也不似个金贵,心下便有些看不起。她今日来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自认为自己这身行头也不输这位将门大小姐。
李送情被这几人直勾勾的打量整得浑身不适,便想越过他们进屋去。
苏老太太却喝住她:“怎的如此无礼,见到长辈连行礼都不会?”
李送情顿住脚步,回身懒懒地喊了一句:“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一脸嫌恶:“果然是没娘教的,如此没教养,明钰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得叫她平日里好声管教管教你,要不然你也不会整日里到处乱跑,还跑到山匪寨里去,几日几夜没有归宿。”
李送情冷冷一笑,“老太太既然知道我是从山匪堆里出来的,那你想不想听听,我是如何活着出来?”
“哼,一个年轻女子与那么多恶臭山匪在一起,能干出点儿什么事儿?想也能想得到!你现在名声尽失,一点儿配不上将府大小姐的名头,我看你将来如何嫁的出去!你这不干不净的,就是给明骏做妾,那还得看我们苏家愿意不愿意接纳你。”
李送情一把抽出腰间弯刀,在她面前轻轻一挥,发出铮铮脆响。
苏老太太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倒退两步。
“你、你要干嘛?!杀人啦!明骏!”
李送情刀尖往前一送,歪头一笑,说道:“有只苍蝇,聒噪。”
那刀刃上确实挂着半截苍蝇尸体。
苏明骏也吓了一跳,但他还算冷静,赶紧安抚道:“娘,娘,没事儿,没事儿。”
苏林雨也赶紧扶着老太太问道:“姑妈,你怎么样了?”
苏老太太缓过神来,气得跳脚。
“这、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简直就是母老虎!”
刚刚那道寒光近在咫尺,苏老太太背上已生出津津冷汗。
苏林雨也皱眉附和道:“她怎么敢这么吓唬姑妈,也太不像话了。”
苏明骏呵呵赔笑,“娘,情儿只是性子急了点儿罢了。”
李送情见这一家子的模样只觉好笑,也不想跟他们纠缠,转身便进了门。
门头上的白灯笼都已取下,家丁正在撕扯门上的“奠”字贴纸。
才刚办丧礼又立即撤销,这番戏剧性,也成了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在猜测着将府大小姐在山匪的寨子里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是不是早已遭受了毒手。
但将军府对此事讳莫如深,众人的猜测也越来越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李送情虽然没觉得几句流言就能打倒自己,但她也知道,因为这些流言她接下来会面对着许许多多的阻碍。
在古代,尤其是在将军府这样的高门贵胄中,最怕的便是流言蜚语。
而李承骸又是一个十分传统,看重家风名声的人。
此时此刻,她站在厅堂前,看见厅内黑着脸坐在高位的李承骸,便知自己难逃这一劫。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氏、李承屹都在厅内等候。
苏老太太、苏明骏和苏林雨也跟了进来。
李承骸见苏老太太进来,到底是给了一些面子,没有立即发作,起身和苏氏一起迎上来。
“娘,这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
李承骸扶老太太坐下,老太太还算称心如意,乐呵呵笑道:“本是许久未见了,怕你们失去女儿太伤心,趁这个机会过来看看你们、陪陪你们,没想到……似乎是来错了。”
她看了看李送情。
苏氏站在苏老太太旁边,眼底止不住的幸灾乐祸,但面上仍旧一副不忍的表情,语气忧伤地说道:“让娘你担忧了,这次是我没管教好女儿,将军一再嘱咐我教养子女,虽然我也花了不少心思,但……终究我只是个姨娘……唉,如今情儿如此任性妄为,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李承骸想起这件事,脸又黑了几分,沉声道:“既然来都来了,便好生歇息几日罢,润儿、苹儿也都想你了,娘,你就留下来陪陪他们吧。”
一旁的苏林雨刚见到传闻中的李大将军,果真如传言中那般英俊,令她满眼都是欣赏。
她的这位表姐苏氏原本是教坊出身,算不得正经女人,却能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而她家世虽一般,但却清清白白,怎就不能也嫁给一个将军这般的人呢?
她心下思索着,不禁对自己这位表姐也有了一些妒意。
苏老太太见李承骸态度还算不错,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见旁边站那男子眉眼俊毅,器宇不凡,问道:“这就是承屹吧?”
李承屹走上前来,礼貌问好:“苏老太太好。”
苏老太太笑得褶子挤满了双眼,拉过一旁正愣神的苏林雨,“这是我侄女苏林雨,你们年岁相近,可以多熟络熟络。”
苏林雨回神,又见旁边这人容貌气度更甚,一时之间心头更是小鹿乱窜。
她羞涩一笑,“小女苏林雨,见过二公子。”
心下却是盘算着,这二公子不知官阶品位如何,以后是否也能像当上大将军?若是的话,那她可要把握住了,不能像表姐这样嫁给将军也只能当个姨娘侧室,她将来可要做将军夫人,嫁得比表姐还要风光!
“嗯。”
李承屹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的心思并不在眼前这几个陌生人身上,而是偷偷地瞥着一旁的李送情。
见李送情神情淡然,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大哥即将要冲她发火的样子,他心里就一阵烦躁。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苏林雨见他表情不太好,还以为是自己今日面容外貌上有哪里不妥当,怯生生问道:“二公子……我可以叫你承屹吗?若是林雨有哪里做得不好,请勿要在意林雨感受,直言便可。”
“嗯……嗯?”李承屹眼神飘了回来,他看了看苏林雨,皱眉说道,“苏姑娘,还是叫二公子即可。”
苏林雨有些失落,“好吧,二公子。”
李承屹趁着这几人寒暄,退回李送情旁边,不动声色地说道:“今日大哥知道你回来,有些生气。”
“哦。”李送情应了一声。
李承屹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你别多想,之前以为你出事时,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他是我大哥,我了解他,有时候对你是疏忽了些,但他还是在意你的,只是这次你确实任性,做得有些过了。一会儿跪下好声认个错,就过去了知道吗?”
李承屹昨夜见她好生生回来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生气,仿佛被戏耍了一般,但下一秒他悬吊的心便落了地,想着只要活着便是最好,她不想说的那些事情,他也不在乎,只是庆幸她还好好活着,这便足够了。
李送情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惊呀。
他犹豫着,又补了一句:“毕竟你是他的女儿。”
李送情知道李承屹没必要骗她,所以他说李承骸为她的死而难过时,是真的令她有些惊讶。
她压低声音,满不在乎说道:“我爹这么对我,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了。你说是吧?”
李承屹瞳孔闪烁,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会这么想?”
李送情奇怪地看着他,“那你说,他为何有时待我像仇人一样?我活着回来,竟对我没有一个关心和问候?”
李承屹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李承骸坐回主位上,苏氏扭着腰肢站到他的身边。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寂后,李承骸终于沉着脸叫了她的名字。
“李送情。”
她走上前,低头应声:“爹,女儿在。”
莫名感觉到一旁的李承屹瞪了她一眼,仿佛在示意她跪下说话。
李承骸见她态度冷漠,一点也没有认错的模样,脸色愈加不善。
“你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学点皮毛就想要显眼,还妄图带兵打仗,你有一点做女儿的样子吗?”
“女儿剿匪杀敌,现在活着回来了,您不闻不问,一上来便是指责,倒是挺有做爹的架子。”
“你!”李承骸发怒,重重拍了下扶手,留下一道深深的掌印。“你任性妄为,先是冒然冲入要兵剿匪,而后又在匪寨里消失无踪,现在竟然毫无悔改之心!”
“女儿不觉有错,又何须悔改?”
“放肆!”
苏氏拉着他的手,赶紧安抚道:“夫君,消消气,情儿还小,说话虽口无遮拦了些,但她毕竟从小失了亲娘,也怪咱们都疼着她,纵着了她的性子,到现在还有些不懂事也是正常,你说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呵,都是你平日里惯坏了她!”李承骸冲着苏氏,语气倒是缓和了些。
苏氏露出委屈的神情,“妾身……毕竟只是个姨娘,哪敢说那些重话。”
她又冲着李送情满眼心疼地说道:“情儿,你且跪下跟你爹认个错,这事儿就算了。唉,也不知道你这犟脾气究竟是像谁。”
李承骸眼神一紧,捏在茶杯上的手不自觉发力,隐隐露出手背上的青筋。
李送情没动,只淡定地说道:“女儿说了,不觉有错。”
这时,一旁的老太太看不过去开口了。
“贤婿,老身作为外人,本是不该开这个口的,但既为长辈,也是为了你夫妻二人家庭和睦,我也不得不出来说两句。”她慢悠悠地说道,姿态高高拿捏,“关于此事,现在外面已有些风言风语了,流匪已死,她与流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也很难再追究。事关将府名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堵住悠悠众口,我想就是远在京都的老夫人知道了,也会让你分个轻重急缓的。”
苏老太太上下扫了李送情几眼,那眼神明显示意她已是不洁之人。
李送情无语,这老太太的话明里暗里都是想把她打发了出去。她还没来得及怼她呢,却听到李承屹先插话了。
“那些流匪性情残暴,杀人如麻,若是真被他们逮住了,他们如何会留下活口?情儿聪慧,能从那些流匪手中逃脱,自然是没受到什么伤害的。清者自清,此时若是随便让她出嫁,不正印证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太太有些不悦,“你说得信誓旦旦,不也没有亲眼见证,现在谁都不知道她跟那些流匪发生过什么。”
李承屹一时无话,眼中有些怒意,只是面对这老太太尚不好发作。
李承骸皱着眉头,显然很是犹豫。
李送情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老太太,您这信誓旦旦的,不也没有亲眼见证吗?还是说您亲身经历过,对这些流匪倒是比人家经常打交道的军中将士还要熟悉得很嘛。”
老太太怒道:“贤婿,你这女儿性格如此刚烈,毫无教养,明显是平日里疏于管教,明钰既要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又要分心照顾你这个女儿,已是十分不易。我看呢,不给点教训,她是不会知道痛的!”
李送情冷笑,“呵,你既知自己是外人,还要插足别人家事,指点是非,又谈何教养?”
“够了!”李承骸拍案而起,面上已是寒如冰霜。
他走到李送情面前,怒道:“跪下!”
李送情丝毫不怯,直视他怒气冲冲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听信外人谗言,在家事上便如此糊涂,敢问将军,行军打仗时也是是非不分糊涂行事吗?”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猛地打在李送情的脸上。
距离太近,她躲闪不及,被极重的力道一下子扇过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满是嗡嗡声。
李承屹跑过来扶住她,愤怒地冲他大哥说着什么。
过了好半天她才缓过来,耳朵里有了声音。
李承骸的声音冷到极致,不带一丝感情。“你既自以为有本事,那明日起便到营中做事,我看你这羸弱的样子,能吃得几日苦头。”
李送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想达到目的,多少还是得付出点成本啊。
只是这一巴掌捱的,着实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