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巴塔娜塔两兄妹后,云华与玉雨便重新启程回了月顶矿山,
走前,娜塔仰着小脸,期待地看着云华,
“华姐姐,明天晚上便是丰灵节,我们莫镇的丰灵节可好玩啦,你一定要来玩哦!”
云华含笑应下,思忖着,
矿山遭遇坍塌一事,低沉多时,丰灵节是该好好玩闹一番了。
回到矿山厨房,正撞见云冉拿着碗热汤回来,
冬日夜里,那碗汤满满的,已不见热气,显然是凉了,
看一眼云冉走来的方向,便知,这汤大概是想送去给鹰哥的,
可不知为何,他一口没动,
看出云华眼底的揶揄,云冉红了脸颊,
“不是的……大姐姐别误会……鹰哥救了我,一碗汤感谢一下罢了……”
云华了然地点头,含笑目送云冉将汤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厨房,
经过被压在矿下这遭磨难,云冉这小丫头身上也发生了些不可捉摸的变化,
只是……
云华望了望鹰哥所在帐篷的方向,不免替云冉担心起来,
鹰哥作为矿主,又是个西北人,传闻他还与西北王沾亲带故的,
这样的身份,对云冉来说并不相配,父亲岳远在时,可是征战西北的有功之臣,
再者,看鹰哥现在的状态,和对云冉的态度,恐怕……
丰灵节来得很快,一大早,整个莫镇的居民们便紧锣密鼓地动了起来,
家家户户都将拿得出手的东西摆了出来,
早前就搭好的台子上,已经堆满了各种物件,让人无处落脚,
虽然前线还在打仗,莫镇也并不富裕,
但为了这一年一度的丰灵节,人们还是咬牙拿出了家里所剩不多的余粮,
这家一点青稞,那家一点粟米,那家一点黄麦,
叠在一块儿,也显出些五谷丰登的意味来了,
夜晚悄然来临,整个莫镇陷入昏暗之中,
大台子四周堆满了火把,映照起这一小片天空,
火把的热气在寒夜里升腾着,打着卷的黑烟不紧不慢向上飞去,
云华带着矿上诸人也迈入了这喜庆的氛围中,
说服矿上诸人其实不费什么力气,丰灵节这种为数不多的节日,他们本就不想错过,
借着丰灵节的好寓意,也让一蹶不振多日的月顶矿山沾沾喜气。
席地坐在台子下方,四周都是火把,暖融融的,驱散了冬夜里的寒气,
台子上,走上十余个年轻小伙子,一概是毛皮围裙、兽骨串链的打扮,
结实的臂膊上,用红泥绘好了各种繁复瑰丽的图案,
他们合着激扬的鼓点甩动着,
底下的人群也跟着欢呼,
他们随着鼓点的节奏甩动脑袋,漆黑的鬓发在空中划动,驱散一切阴霾,
双臂屈起,上下挥动,十指张开,像是在忙碌的劳作,
两腿时而交叉,时而跺步,一步步踏出充实的力度,
鼓点密集如暴雨般当头落下,台上的舞者躬身捧起一把又一把谷物,抛洒而来,
底下的人们撩起衣摆,争先恐后承接着,放肆而畅快的欢笑回荡在这个饱受战争摧残的镇子里,
人们将过往惨痛的记忆,贫寒的生活,这一刻统统抛诸脑后,
一心期盼着来年的富足安乐,如战线后移那一日一样,彻底狂欢,这就是莫镇一年一度的丰灵节。
台上的舞者已经下台了,可底下众人却无一人离去,
今夜的节庆,才刚刚拉开序幕,
鼓点依旧不急不缓地敲着,台下的火把轻轻摇动,
四周支起了几个极大的缸子,里头盛满了谷酒,
人们成群结队地起身去接上一杯,仰头饮尽,再满,再饮,
痛饮三杯,借着酒意,绕着火把,人群成圈走动起来,
云冉在帐篷里躺了几日,乏闷的很,得了丰灵节这个机会,也肆意起来,
云华远远看着云冉在人群里笑闹的模样,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看到了那个初见时高傲的不可一世、肆意张扬的西北野丫头,
云冉随着涌动的人群,和鹰哥越靠越近,
云华隔着几个火把远远看去,两人肩并在一起时,云冉眼里盛满了小主意达成的窃喜,
忍不住跟着云冉一起漾出个果然如此的微笑,云华朝鹰哥看去,
见到鹰哥面上的纠结,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的释然一笑,云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一队黑袍篼帽的人也趁着夜色,悄无声息融进了这丰灵节的热闹氛围里,
围着火把舞动的人群有不少被他们吸引,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讨论起来。
云冉那头,随着人群的移动好不容易挪到了鹰哥身旁,
还未说上话,鹰哥突然朝她扯了扯嘴角,勾出个不明的笑,
似乎是酒意上头,他手里的酒杯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人群喧闹,云冉没看清鹰哥的神色,只是下意识地蹲在将酒杯捡了回来,
可当她抬头时,却只见到鹰哥和几个居民凑在一起嗤笑的模样,
奚落声混着凉风传进耳中,
“你看,李朝的姑娘,多标志。”
“标志有什么用,等到咱们西北赢下这场仗,李朝的姑娘随便挑,没什么金贵的。”
“就是呀,西北很快就要胜了!”
“他们李朝人,马上就是阶下囚。”
“李朝的姑娘滋味不错,往后,我要多少就有多少。”
云冉怔愣了,举起的酒杯还横在眼前,
一腔热情的回报,触动的女儿心弦,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周围依旧那么热闹,人群还在欢呼,火把燃得尽兴,
云冉却没来由得觉得冷,寒凉,
收起面上可笑的羞怯,一把将沾了灰尘的酒杯摔回了地里,扭头便走,
云华关注着鹰哥的目光,在云冉转身那一刻,他收敛起玩味的嘲讽,一路目送她走远,
隔着明亮的火光,看不清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人群并不在乎这一场小小的闹剧,丰灵节还在继续,
云华不知何时凑到了鹰哥身边,水润的杏眼染着薄怒,
“鹰哥似乎很是瞧不起李朝人?怕是连李朝的生意也瞧不上了吧?”
鹰哥知道,云华这是在提醒他,与京中商会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就矿山如今的惨状来说,商会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静默片刻,鹰哥转过身,小山般高大的身影在火光倒影下有些倾颓,
“明知立场不同,走不到一起的人,何必枉费她一场。”
人群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喧闹声中,鹰哥已经走远,
将这话反复揣度,云华杏眼低垂,
火光对面,一众黑袍篼帽奋力宣扬着,
他们说,要团结起来,杀仁帝,享和平,
突然有些脱力,云华静静站着,
成圈舞动的人群与她擦肩而过,越离越远,
不知是她抛下了他们,还是他们抛下了她,
没有人注意到这场庆典的角落,火光找不到的地方,凉风肆意吹拂,
一个黑袍篼帽藏匿在黑暗中,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精立的女子,
不知是谁的轻叹,
明知立场不同,走不到一起的人,便放手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