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月,云华没有出过门,
岳府上下,全都罩在一股无名的低压当中。
偌大一个岳府,散落的院落楼阁,没有一丁点欢笑的声音,
人人脸上都沉着落寞与哀伤。
夜里,云华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像是病了,她迷迷糊糊做着梦,
好像看见阿宽笑着来邀她去喝喜酒,晚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坐在床上,
她还包了个大红包,人人都恭喜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可他们笑着笑着又哭了,牵着手转身就走进了火海里。
一双微凉的手替云华擦去眼角淌下的泪珠,探在她额间,
“发烧了啊……”
睁开眼睛,沛章坐在床边看着她,
眼角的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流的更起劲来,
“阿章……他们就快要成婚了……”
泪珠无声落下,一串又一串,无穷无尽般,打湿了枕头。
沛章轻叹一口气,和衣上床躺到云华身边,从背后搂住了她。
“云华,这件事与你无关,该睡了。”
感受到背后安抚着轻拍的手,云华含泪闭上了眼,
身后的声音继续响起,更低了些
“是我的错,如果我换个法子,或者提前告诉他们就好了。”
一场大火,将码头堆放着的货箱烧了个干净,
所有人只当那些货物是在火里烧尽了,
没人会想到那里头的东西早就已经跟着船只被运走了,
而这一计,出自沛章的手笔,甚至连云华都不清楚具体,更何况晚娘与阿宽呢……
云华翻过身来,将脸埋进沛章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阿章,不是你的错,别这么说。”
沛章一手抚在云华发间,触手是细腻凉滑的发丝,
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华冷静了片刻,默默将怀里人搂紧一些,
“阿章,你说他们拼了命也要保住那些物资,如果知道那些东西毫发无损运到了灾民手里,会不会高兴一些……”
沛章哽了哽,眼底划过一丝挣扎与歉疚,在云华额间轻吻了吻,
“别想了,乖,我去给你煎服药过来。”
说着,便起身离开了。
夜色沉寂,秋虫依旧在丛间低吟,鸣唱那幻想中的,繁华却已逝去的夏夜。
等到云华病好些了,沛章又开始频繁地外出,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是一夜未归,
云华坐在书桌前,执笔给杨伯写了一封信,
那时他们带着几百灾民逃出凫州,可杨伯坚持不愿走,
一来他上了年纪,去外闯荡也未必能起什么用,反倒会拖垮这副苍老的身体,
二来,那时老妪刚刚去了,他一时走不出来,不愿离开,
如今,云华很想问问杨伯,
那些物资送到了吗,
灾民们的生活得到些保障了吗,
晚娘和阿宽的愿望可实现了没有……
为了送这封信,云华花了不少钱打点,又是托人一路快马,又是嘱咐定要交到老人手中,替他回了信再完好的带回来,
就这样焦急的等了半个月,回信终于到了,
云华怀着无比紧张期待的心情,急急拆开了信,
信上寥寥几字,云华却读了很久,
不敢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杨伯他们,什么也没有收到?
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约莫一个月,
哪怕运得再慢,也该到了……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云华贴着墙缓缓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那些货物离开码头后,根本就没打算运给那些灾民。
那些货物里,不仅有为灾民备下的吃食、过冬的衣物、银钱,还带着几百箱郑老大托付的“小玩意儿”。
沛章说……这件事交给她来办……
云华不是傻子,哪怕再不敢相信,此时也猜到了大概,
那些吃食、御寒衣物和银钱,不仅灾民需要,
东风寨里的叛军,更需要。
如果她猜的没错,郑老大所托的东西,本就是要运给东风寨的,
而那些物资,也便顺道被他们吞下了。
是她太天真了……
云华死死贴在墙根,无助地捂着嘴,
滚烫的泪珠顺着指缝溢满了脸,
是她太天真了,
天真到以为这些东西不会被他人觊觎,
天真到以为这样就可以救那些凫州的灾民,
天真到以为一个图谋造反的人会有一颗悲悯的心去同情灾民,
天真到以为沛章不会骗她……
原来,常松晖的提醒,不是全无道理的挑拨,
她曾有过的怀疑,已经应验了……
凫州的灾民,还在苦苦等待援助,
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流寇为什么突然多了许多粮食与衣物,
他们并不知道遥远的京中,有一对有情有义的男女为了那些物资白白葬在了火海中,
他们不知道这场大水何时才会彻底退去,
希望什么时候才会来……
夜里,明月高悬,瑟瑟秋风挟着冷意袭来,
沛章匆匆回到东苑,却见房中已经熄了灯,
云华睡下了?
放轻了脚步,推开门,
带着满身凉意,沛章没敢走太近,怕冻着床上的人,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沛章看清床上躺着两个人,
云华与云冉并排躺着,背对外面,
沛章突然慌了慌,
之前不是让云冉和其他人都睡到外间去了吗……
难道……云华发现了什么?
在床边坐了一刻钟,确保自己的手已经温热,
沛章探到云华脸颊上,摸到一手滚烫的湿意,
呼吸乱了方寸,沛章出声唤道,
“云华,你怎么了?”
一手挡开沛章替她拭泪的手,云华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里萦绕,
“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公主有大事要谋划,不必再来招惹我。”
玉雨曾问过云华,真的就此放下了吗?
难道之前与沛章姑娘那感情好的模样,都是假的?
云华支着下巴,摸了摸怀里一只贴身放着的凤顶步摇,
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唇角溢出一声轻叹,
“爱一个人,或许就该在合适的时候,放手,给她自由。”
沛章有她该去做的事……
东苑后侧的暖阁,沛章站在院里,一手拿着柄木瓢,
那里种着的月季早已经凋谢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一旁有一块翻过的土地,什么也没有种出来,
沛章站在那片地里,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地泼洒着水,
这块地里,埋着谚绝花的种子,这是独属于她们两人的小回忆,
哪怕真的只是那老道士的哄骗,也不妨碍沛章的上心,
或许有一日,她真的能种出谚绝花来,
那时,云华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非颜在她身后默默站着,提着一桶清水,
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非颜哽咽着问道,
“姑娘,你会不会后悔?”
浇花的身影顿了顿,木瓢里的水不经意间撒出些许,落在她的裙角,
沛章直起腰,抬头望着皎洁的圆月,望了良久,
久到非颜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万籁俱寂,风清月朗,
沛章站在原处,眼角是不易察觉的红,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
“如果真的爱,哪怕行得再远……”
“也会回到原点,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