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府中众人草草用过饭,整装一番,坐上马车,向京中商会的总舵,枫语别院驶去。
车上,玉雨端着一个紫竹盘子,上面盖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正是她们此次参加轮选的商货,
虽然不知道她家小姐为什么要准备这么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但是玉雨心里总是纠结,
小姐做的决定是不会错的,说不定这朵花还另有乾坤,可是……别人看到肯定丢人,
尤其是苏氏金铺,铁定会嘲讽奚落一番,
玉雨紧了紧手中的托盘,护在怀里,一定得捂好了,不叫别人瞧见!
云华简单选了一件月白的外衫,内搭藕荷色衬裙,清雅秀静,没簪什么头饰,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窗外飞逝的街道与行人,云华眼底浮上一抹忧色,今日一行,并不是为了夺魁首去的,
心里也明白自家与别家的差距,更别提那些富甲一方的商擘,可谓是天壤之别,
哪怕是金铺里最精巧别致的摆件,也只是去做陪衬的,故而她心思并不在魁首之争上。
前头人声嘈杂起来,路也变得更宽更平,想来快到了。
云华陡然紧张起来,沛章坐在一旁,静静瞥一眼窗外,仍旧孤冷地回眸,似是心中已有把握,毫无波澜。
下了马车,入目便是满满的人头,
仿佛全李朝的商铺都挤在了这里,人满为患,把入口都差点儿堵死,云华一行人只能艰难地随着人流慢慢往里挪去,
玉雨玉茗两人将托盘死死护在怀里,隔开周围的人,警惕地落下每一步,连风往哪里吹都万分注意,
云华和沛章一齐落在队伍后面,慢慢悠悠迈着步子,没有旁人那般急切,仿佛身处春郊湖迹,闲庭信步,倒像是来游玩那样不紧不慢,
抬头便是镶金裹玉、贵气嚣张的牌匾——枫语别院,
这是京中商会的魁首住处,占地极广,内里奢华,同时亦是京中商会的大本营,十年一度的轮选也在此处开展,
别说是京中,就是放眼满李朝,哪个接到轮选请帖的铺子不是欢天喜地,奔波劳碌也毫无怨言,只求能进这别院里瞧一眼,感受感受这商会的气派,那便死而无憾了。
入了大门继续朝里,两侧穿着“会”字服的工人客气地请众人出示请帖,看一眼后便恭恭敬敬地把人往里请,
没走几步,只觉得眼前暗了下来,光线似乎都被遮住了,
玉雨走在前面,突然看见前方有一道厚实严密的黑帘子,严丝合缝盖着,比自己手上盘子里盖着的还要严上几百倍,
有人走近了,一个穿着“会”字服的工人便举臂将帘子掀起,供人入内,
帘子里面,才是这枫语别院的真正面貌。
眼前一暗,感受到帘子掀开带起的风,再睁开眼,便是一片珠光宝气的世界,
踩上紫檀木铺就的小桥,继续往里行去,周围满是惊叹的声音,
“我的妈呀!这桥真是闪瞎人眼!我都不敢用力踩了!”
“你看,这扶手,通体莹洁,触之温润,怕不是暖玉制成的!”
“快看桥下,两边是碧色翡翠雕成的草地,浑然天成,这得多少钱呐?”
“这……这,商会果然是财大气粗,壕无人性呐。”
一行人东瞧西望,可谓是大开眼界,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宝,竟还有这样拿来铺地的,
云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叹与艳羡,默念,“钱财乃身外之物”。
穿过了几座红木鎏金的亭榭,终于步入一间宽大无比的乌宇金砖的厅堂,
厅中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
大厅中间的供桌上此时摆了不少盘子,上面摆放了各色商货,有玲珑剔透的琉璃樽,有小巧精妙的木椅,有色香满溢的美食,每一个托盘前头都摆上一个梨木牌子,上面写着对应商铺的名号,
脚踏冰凉夺目的金砖,云华走进了大厅里,
在一众穿金戴银、善于结交的商人中间,她们几人并不惹眼,
光洁细腻的金砖上印着云华精巧大气的眉眼,一步一步行至供桌前,
云华一眼便看见了供桌正当中间的位置,那里摆着两个华贵庄重的盘子,一个里头堆着雪白纤细的盐粒,像一座小山一般,载着万家炊烟的人气,
另一个盘子上搁的是一把流畅天成、削铁如泥的青鸿剑,骇人寒光流转刃间,含着森森杀气,
两个托盘前各自摆着梨木牌子,一个写着何氏盐矿,一个是郑家铁造,
看见何与郑这两个姓,云华突然想起,那日铺子被查封时,曾见过的郑老大与何首富,这大约就是两人的轮选商货吧,
供桌之上,两盘并排而置,如两匹并驾齐驱的烈马,互不相让,
这两位,恐怕就是商会轮选最有力的竞争者了,也不知最终魁首之位要花落谁家。
玉雨玉茗用衣袖遮挡着,走到供桌最边侧的位置,将手中的托盘悄悄放上,连上面的黑布也没有拿下,匆匆将写有岳家字样的牌子放在不显眼处,便逃也似的走了,
云华轻瞥一眼供桌,在右侧找到了苏氏金铺的牌子,盘子里呈着一艘金丝镂空镶翠的小船,比寻常花盆还要高些,里头金丝密密缠绕,工艺繁复,
稍稍暗下眸子,云华转身离开了供桌,
今日场中人多且杂,但愿不要碰上苏氏的人,不然必定免不了一顿羞辱,
错步移开,云华离大厅远了一些,人多的地方,也没人会注意厅中到少了一两个人……
商会是整个李朝商贩的天堂,掌握着他们的财路与去向,这座枫语别院也修得奢华无比,
可这京中商会到底只是商贩杂聚的机构,并不是牢狱府衙,再加上本就是在京中所建,天子脚下,不敢做些僭越的事,
故而这偌大的枫语别院,其实并没有什么关押人的地方,有的只是一间间客房坐落,供人休憩,
岳家铺子虽然被强制封停,但是这些日子里也没有真的查出些什么来,相比商会的人也没有理由苛待云阔,
那么……云阔此时应当就在这些客房中的某一间里。
看着眼前一字排开、一眼无际的客房,云华感觉头都要大了,
这么多客房,该怎么找?
也不知道云阔这几日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沛章不知何时站到云华身边,清冷的嗓音浅浅掠过,“从那里开始找吧。”
顺着沛章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最西侧的一间客房,沿着方向,一间一间找去,不会有错漏的,
从没有对阿章言明自己的打算,但云华一离开大厅,沛章便明白了她的打算,
更甚至,在云华随意选了一朵花来参加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两人定下暗号,分头行动,两间屋子一起找,若是没有发现便敲墙三下,若是找到了云阔便敲两下,如有危险便只敲一下求援。
与沛章开分后,云华闪身进了最西侧那间客房,沛章则进了她隔壁那一间,
房里摆设齐全,与别院中一贯的风格一致,也是奢华精致,只是皆落了灰,看来已经久未有人到访了,
走到墙边,云华将手举起,扣了三下,“笃笃笃”,
阿章那边不知会否有什么发现,
云华转身,正欲离开,虚掩着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玄衣高大的身影闪身进来,躲避不及的云华正与其打了个照面,
说来也是熟人了,活了两世都逃不过的纠缠,
常松晖玄衣而立,皱眉看着眼前的云华,眸中并没有一丝惊讶,只有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大厅正是热闹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已经开始为轮选投票唱票了,常松晖没有理由此时离开,还到这客房里来,更别说还正就恰好进了云华在的这一间,
他必定是跟过来的……
云华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与无奈,皱眉回望,摸不清此人究竟意欲为何。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互不开口,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仿佛这客房里从不曾闯入两个不速之客,
突然,墙壁那头传来沉稳有力的扣击声,“笃笃笃”,
糟了,沛章还在那边,
情急之下,为了掩盖那扣墙的声音,云华扬声险险将其盖住,
“常公子,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