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云华从床上坐起时,旁边已不见沛章的身影,
正梳洗时,云华嗓子有些干痒,轻咳了几声,
沛章正巧从门口跨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姜丝鸡肉粥,
拿起勺子浅啜一口,还是滚烫的,
“我让玉雨拿了厚棉被,待会儿就铺上。”
沛章坐在一旁桌上随手翻着书,漫不经心的说道。
云华齿间还含着粥,含糊不清应了一声,“嗯。”
用完早膳,云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换了一身青色的外袍,
晨间的露水还未消散,便乘着马车出门了,
回到京中,也是时候去金铺里看看,不知彩云和刘妈妈怎么样了,
沛章也自然无比的坐到云华身旁,一身清冷孤傲的模样,没开口说什么
马车一路通行,在街上走得飞快,四周街道店铺落在了身后,
路过一家药铺时,沛章朝车夫喊了声停,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必安堂门口。
还没来得及反应,沛章掀起帘子下了车,
在车上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左等右顾,沛章却还没回来。
有些着急,云华便掀起帘子也下车去瞧瞧了,
看着必安堂的牌匾,四周络绎不绝前来求药的病人,云华有些疑惑,
沛章这是……生病了吗?
还不等她进去找人,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张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调笑的脸出现在离云华一步远的地方,
“你就是松晖的未婚妻?”
“你是哪位,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向后退了一大步,云华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他一身名贵的蚕丝绸缎,头戴白玉掐金丝冠饰,腰间挂着垂珠琉璃香囊,手里握了一把碧玉扇,
他欻一下抖开了扇面,上书“风流倜傥”四字,此时正暧昧的朝云华眨弄着眼睛,
“确实是有几分颜色,只可惜家世低了些,还在孝期……”
上下打量了云华几遍,邪气地笑笑,“只怕你未婚夫要悔婚另娶……”
那岂不正合云华之意?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巷尾走出了一个提着两包蜜饯点心的青年,
正是常松晖,云华想甩也甩不脱的未婚夫。
“钱少!”常松晖冷冷的呵斥一声,眸光森寒射向眨着衣着华贵的男子。
钱少?八成是户部侍郎钱大人的独子了。
此人也算是颇有名气,潇洒多金,一双含情桃花眼不知勾去了多少女子的心。
“怎么,我说错了?”钱少揶揄的目光又投向了常松晖手里提着的点心以及他身后慢慢走出的锦衣女子。
“表哥?”那女子抱着常松晖的手臂,摇了摇,似是不满他的沉默。
这女子云华也曾见过一面的,正是常贵妃所出的四公主,李含光,前世后来嫁了常松晖的那一位。
常松晖看了看孤身一人站着的云华,又无奈的看一眼四公主,终究是没有再反驳钱少。
云华不屑地掩唇笑了笑,眼里是冷冷的嘲讽,
当初常松晖追到金铺里,大言不惭要与云华定下婚事,连常贵妃都主动说和,
如今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勾搭上四公主,连外人都知道他要悔婚了,
这人可真是虚伪无耻至极。
云华本不想多生事端,懒得理会他们,可谁曾想这个钱少偏爱挑事,
“一个端庄昳丽,一个乖巧娴静,都不错,”
明明已是秋日里,钱少摇着一把扇子,半遮住自己坏笑的扭曲面庞,站到了几人中间,
“不过对比细看之下,我倒觉得乖巧娴静的更美些。”
闻言,躲在常松晖身侧的李含光骄傲的噙着笑,挺直了腰。
云华爱打扮,人尽皆知,因着容貌倨傲,从前把京中世家贵女几乎都得罪光了,如今突然跳出来一个钱少,
当面说她不如四公主貌美?
打量了那藏在常松晖身后的李含光几眼,确实是乖巧、清丽,可也仅此而已,要说美貌,那还远远够不上,
云华咬牙切齿的目光落到常松晖身上,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不平心说句公道话,今天恐怕谁也别想好好走出这条巷子了。
为何非要得罪一个呢?
常松晖心虚地撇开目光,紧紧闭上嘴巴,无视两道女子冒火的视线,只要他不开口,就谁也不得罪,
悄悄向钱少递去一记眼刀,等他回去,一定要将这个钱少暴打一顿出气。
良久沉默之后,云华简直快要气笑了,一个睁眼说瞎话,一个闭眼不说话,就这本事这胆量还在这里拦住她,嘲讽她,
正想爆发,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必安堂门口传来,
“你若是有眼疾,不妨进去好好看看。”
沛章手里拎着一包药,从必安堂出来,裙角掀起一阵风,拉着云华的手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有几人听见方才沛章的话,带着赞同的神情看着沛章二人离去的方向,又带着同情的眼神盯着钱少与常松晖三人,摇了摇头便走了。
四公主被臊得满脸通红,狠狠跺了跺脚,又羞又恼扯着常松晖的衣袖,娇声喊着,“表哥!”
常松晖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目送着那马车离去,眸色暗沉,眉头深锁,利落的下颚绷成紧紧的一条线。
没什么心情再去金铺,云华闷闷不乐回了岳府,将自己关进房里,对着镜子照了一遍又一遍,
时而怀疑自己,“好像皮肤真的有些暗沉了……”
时而臭屁自语,“瞎子不辨美丑,不同他计较了,生气长皱纹,那就不美了。”
下午云华并未出门,倒是岳府中住着的那些灾民耐不住心里的激动,忍不住跑到街上找起了活计干,
哪怕是做个跑堂的小二,在这京中城里站住了脚,也有机会为凫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晚娘自然也闲不住,独自跑出去找起了活干。
傍晚时分,那些出去的灾民陆陆续续满意的回来了,看上去大约是都已经找到了活计做,
岳府耳门里,阿宽伸长了脖子朝外探着,满脸担忧,像是在等什么人。
新月初挂时,晚娘也袅袅娜娜的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脑满肠肥、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
“小美人,说好了,明日起就来我店里干活,不要忘了呦!”
那男人临走时,捧着晚娘的手不肯放,嘱咐了一遍又一遍,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紧紧粘在晚娘的身上。
待到晚娘终于摆脱纠缠,回到东苑时,阿宽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眼里依旧盛满了怒气。
他急匆匆跑回小暖阁,拿起纸笔,愤愤地写着什么,
云阔觉得奇怪,凑上去好奇地看了看,当下便被阿宽那一手缭乱的狂草书体给惊到了,
这到底是会写字还是不会写字?
气势豪放,笔如游龙,可是真正会写的字就那么几个,稍微复杂一些的字都只是鬼画符一般画上去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敷衍一下,
本想帮他代笔,可阿宽正在气头上,硬是拒绝了,还真自己写出了一封信来,
将那薄薄的信纸塞进封里,大手一挥,在封面上写了个宽字,
只是他还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远远看去这个宽字不像宽,倒阴差阳错,有点儿像是……
不管了,阿宽郑重地将这封信交到玉雨手中,托她带给晚娘。
玉雨其实与晚娘也不大熟悉的,只不过是被迫一起住在东苑罢了,
回到屋里,见晚娘正好不在,便顺手将那封信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秋夜微凉,该到就寝的时候了,
沛章从小厨房里出来,小心仔细地托着一碗新熬好的伤寒药,一路护送回东苑房里,
见云华还坐在镜子前捯饬,便轻轻搁在了房里的桌子上,
“我先搁在这了,你待会儿记得……”
云华沉浸在自己的美貌里,没听清沛章说了些什么,
等她转过身时,沛章已经坐回书桌前,挑灯夜读了。
走到桌子前,左边摆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右侧摆着一封信。
云华随手捞起那封信,封面上龙飞凤舞写了个字,借着书桌那边传过来的弱光,大概辨别了一下,
应当是个……章字吧……
是阿章写给她的信?
人就在眼前还多此一举写什么信呀,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更好奇了一些,拆开信封,取出其中薄薄的纸,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字迹潦草难辨,想必沛章写的时候是气急败坏的,难怪不跟云华当面说,而要写信了……
怒瞪一眼静坐看书的沛章,云华懊恼的自顾自上了床,
里侧云冉已经睡熟了,恬静如水。
云华憋了一肚子气,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阿章是觉得她爱美有错?
她又何时以色侍人了?
分明就是那个钱少有眼无珠!
越想越气,云华在黑暗中怒容满面,
沛章熄了灯,摸索着爬上床,
满意的看着一旁高高耸起的厚棉被,想着,今晚云华肯定不会觉得冷了,
伸手试着抱了抱,软软的,今晚果然没有翻来覆去了,想必睡得比昨夜好上不少。
沛章暗自点了点头。
一边骂她以色侍人,一边还敢来抱她!
还没等沛章松开手,云华便气急败坏地蹬起一脚,把沛章踹下了床……
楞楞地躺坐在地上,沛章反应了半晌,
这必安堂的伤寒药真就这么灵?
一碗下去就睡得这么沉,还会梦游蹬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