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华姑娘,”猴儿五卖力地划动着手中的船桨,小舟在河道中行得极快,他朝云华三人讨好的笑了笑,“大嫂嘱咐小的们送您回凫州。”
“保证那个苏苏死也追不上来。”肥三堆着笑,脸上压出几道褶子,听他的语气似乎也对苏苏颇为不满。
夜色如水,幽凉沉寂,小舟破水而下,直奔凫州而去。
云华自然也对这个苏苏深恶痛绝,一次又一次,让她们落到流寇手中,这次身上的银两也全被搜刮走了,购置凫木的计划恐怕只能暂时搁置起来。
“你们好像对那个苏苏有些意见?”云华坐在舟沿上,伸手撩起一点水波,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早就看她不惯了,”肥三瞪圆了眼睛,“她平日里就仗着自己替主子做一点事,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处处看不上我们这些卖力气的。”
“哦……”云华杏眼微挑,一指抚上发间,隐入及腰的长发里,“我瞧她平日里总帮灾民去换粮食的,这有什么难,还能把你们给比下去,莫非她还做些其他的事吗?”
猴儿五划桨的手都气得颤了颤,阴阳怪气地开口,“她能办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不就是……”
话到此处又打住了,似乎也是不愿得罪苏苏背后的那位主子,叹了口气道,“反正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们那儿压根就没几个人瞧得上那死丫头。”
突然想起他们称素客为大嫂,那么岂不是还得有一个大哥……
“这么说起来你们那儿人好像挺多的,对了,你们叫素客大嫂,那你们的大哥是什么样的,听说他救了素客是吗?”
肥三望一眼天上的月色,双手拢在胸前,“哎呀,我们彪哥那可是个英雄人物呐,与大嫂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猴儿五也凑了过来,“对呀,彪哥威武雄壮,大嫂倾国倾城。”
“彪哥大义凛然,大嫂小意温柔。”
肥三伸出一根粗粗的手指,扮作他们口中的英雄人物彪哥,
猴儿五翘起一根小拇指,装作小意温柔的素客,
两人一左一右划着船桨,举起的手指却越靠越近,细的那根依偎在粗的手指上,蹭了两下。
“呕!”玉雨实在受不了这两人的黏腻,只觉得这些流寇都有些不正常。
但转头看到他们投来的疑惑眼神,又觉得他们费心费力送她们回凫州,不好这样光明正大的嫌弃,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被砸了一闷棍,还有些晕船。”
云华也没好到哪里去,看到那两根手指,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然几次想将眼神移开,但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两根手指,
再看一眼,就一眼。
非颜古怪地瞥着两人,想笑又使劲憋着,脸色通红,方才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
“你说那个彪哥这么好,怎么会做了流寇了呢?”
“还有,你们那个主子是谁呀,怎么就能招揽到彪哥这样的人物呢?”
小舟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只有风在耳边匆匆奔过的声音,两人嘴还是挺严实的,不知究竟是真的对那个彪哥和主子死心塌地还是自己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过了一会儿,为了掩饰尴尬,肥三指着远处的城楼,“凫州就要到了!”
淹没在及膝深水之中的凫州,在黑夜里越靠越近,水波拍岸卷起,打碎夜空的沉寂,“哗哗”。
清早起身去瞧流寇和灾民换东西,岂料被苏苏陷害了一把,如今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驻地越靠越近,云华有些担心,一日未归,也不知云冉云阔等急了没有。
小舟载着云华三人,才从东风寨下来,又朝着凫州城中地势较高的驻地奔去,
眼看快靠岸了,船行的速度也稍有些慢了下来,云华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眼前的驻地似乎与往日不同。
昨日夜里篝火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铺满了这片地上,现在却仅有十几盏孤灯发出萤弱的微光。
是她们回来的太迟,大家都睡下了?可平日里,为了随时观察水涨高低,灯是不会熄的……
小舟靠了岸,云华迈步踩上陆路,脚下是一片泥泞混乱的脚印,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他们借住的杨伯和老妪的帐篷外,
黑着,并未点灯。
“云冉?云阔?”云华轻声在帐外唤着,声线不自觉地带着点颤抖,“杨伯?老妪?”
没有回答。
一把掀起帐篷耷拉下来的帘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四下无人,
他们去哪儿了?难道是去找她们了?
转身出了帐篷,云华看向这整片驻地,今夜确实有些古怪,灯只亮了几盏,其余帐篷都没有点灯。
难道,没点灯的帐篷里都没人吗,他们能去哪呢?
玉雨跟在云华身后,钻进了一个亮着灯的帐篷里,
一个鬓须花白的老者斜躺在被褥上,苍白干裂的唇不时咳嗽几声,
“老人家,你可见过我弟弟妹妹,我们是前几日刚来的,他们不见了。”
那老者张大了嘴,呢喃不清,云华凑近了耳朵,
“呃……火……救……”
实在不明白这老人想说什么,云华只能无奈转身,又去找下一个亮着灯灯帐篷。
非颜、玉雨与她分开去找,三人迅速跑遍了驻地所有亮着灯的帐篷,可惜一无所获。
帐篷里的人要么就是闭紧了嘴巴,什么也不说,要么就是神神叨叨,一句让人明白的话也没有。
最后,来到一个靠近岸边的帐篷,里头什么也没有,只一张硬木板椅子摆在地上,一个进气多出气少的老头抬起浮软肿胀的胳膊,指向西北方向,浑浊蜡黄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不会回来了……逃不出去了……”
虽然怀疑这个明显已经濒死的老者意识还是否清晰,但云华也只能凭着他指向的西北方向赌上一把去找一找了。
来到岸边,正想找只空着的舟船,便见肥三和猴儿五还在原地没走。
“哎,你说华姑娘和大嫂是什么关系,跟主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你就不懂了,贵人的事儿少打听,我猜肯定是……”
“嘘……有人来了!”
转过身,两人尴尬地看着云华三人,有一种背后编排人被抓包的羞耻感。
“华…华姑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云华三人沉着脸,复又跨上小舟,“往西北划,速度快!”
云华不笑时,精致端秀的面上有些冷硬,就像是一块昂贵的宝石珠子,华贵但泛着冷光,不可触及。
虽然对三人去而复返摸不清头脑,但肥三和猴儿五还是下意识地照着云华的意思做了。
小舟停靠片刻又飞速行进起来,在昏暗的水道中穿梭,水道两旁的花瓣在黑暗里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只有苍白的根系在水下勾缠交错……
往西北方向行了大约一刻钟,水越来越深,肥三和猴儿五的胳膊开始酸痛,前方忽而出现几抹火光。
嘘……
舟上五人压低了声音,再靠近了一些。
这大约是整个凫州城里水最深的地方,地下黑洞洞的,见不到底,
前方一座腐木角楼上,站着大约十个全身黑袍的人,看不清身型也看不清脸,
角楼上悬着一块红木鎏金牌匾,上书“根深叶茂”四字,
云华想,这大约是凫州城的某个宗祠,只是不知这些黑袍人是什么身份,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帐篷里的人又都去哪儿了?
那些黑袍人站在角楼的廊台上,其中四个俯下身,抬起一个严严实实的黑布袋子,
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
那些黑袍人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水面,云华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知在等待什么。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其中四个黑袍人又俯下了身,抬起一个稍小一些的黑袋子。
舟上五人才注意到,那角楼上,黑袍身后,大约有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黑袋子。
扑通……沉闷的声响砸破了平静的水面。
借着朦胧的月色,云华看着水中慢慢沉下的袋子,束口在入水那一刻被冲开了,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纤细幼嫩的双腿、身躯、胳膊……
一具年幼的躯体在水中像花瓣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接着下沉,
再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