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果真是长大了,这件事你解决得很好。”符太后慈爱得抱着二皇子,不停逗弄着。符翎闻言没有停下替太后按摩的手,只轻扯嘴角,“嫡出皇子一落地,便有人这般坐不住。姑姑放心吧,阿翎可不会任人拿捏。”
李景伸手去抓太后发间戴着的凤顶步摇,引得太后更是欣喜,直接取下那凤顶步摇在李景眼前逗弄着,又拉过符翎的手,轻拍手背,“景儿生得如此活泼伶俐,阿翎又懂得盘算能当一面,来日定能教出个明德贤能的储君来,姑姑我当真是放心了。”
皇后产下的嫡子嫡女,乃龙凤呈祥之美意,虽经历了司天监不祥之说,引得诸多忌惮,可终于还是化解危机,甚至被视作祥瑞之兆,宫中无不珍之重之,这位二皇子李景更是一出生便被视作储君,皇后、皇帝乃至太后都悉心教养,寄予厚望。
待到二皇子牙牙学语之时,朝野上下立储之言已被推至明面,群臣上谏请封二皇子李景为太子,以固国本。符老将军征战一生,积威甚广,符太后辅佐两位君主,素有贤名,而符皇后又是二皇子的生母,马上就是太子之母,一时之间,符氏一族成了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人家,无人敢得罪。
转眼到了二皇子与三公主的两岁生辰之际,宫里备下百桌酒席,京中官眷皆来庆贺,热闹非常。符太后饮了两杯薄酒,便笑称醉酒,回到寝宫卧榻上,闭目养神。
席间,皇帝看着众人围在抱着二皇子的皇后身旁,吹捧的天花乱坠,好不热闹,他端起几上的酒杯清啜一口,掩住眼中的厌烦之色,随即起身离席,直往太后寝宫而去。
挥退了殿内的宫人,在卧榻三步前站定,皇帝凝视符太后带着倦意的面容,“母后,景儿将来会当太子吗?”
符太后一手落在额间点按着,“景儿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皇帝沉吟半晌,“廷儿是儿臣的长子,也是聪慧伶俐的。”
符太后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廷儿是长子不错,只可惜生母常氏出身太低。”
“那儿臣若封常贵妃为后呢?”皇帝紧盯着符太后,眼都不眨一下。
符太后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拨弄一番,又搁了回去,“仁儿,母后知道你钟意她,可当年常获将军父子三人战死疆场,本就是为了抚恤常氏才答应你将她纳为妃,外头多少人笑话你养小老婆,再退一步说,常家这样的落没家世,担不起皇后之责。”
“当初立阿翎为后,母后敢说您就没有私心吗?”皇帝上前一步,俯身逼近符太后。
“皇帝,怕是吃醉酒了罢。”符太后将头转向一侧,避开皇帝的视线。
皇帝闻言自嘲般笑了笑,“父皇在时,后宫中只母后您一人,您是他的左膀右臂,可父皇他为何从未对您敞开心扉,”看着太后逐渐蹙起的眉头,他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袍角上并不存在的灰,方才继续说道,“若无舅舅的扶持,若无母后的辅佐,父皇恐怕立不住脚跟,这没错。可时至今日,舅舅拥兵自重,豢养私军在京郊,是为何意?一干朝政皆由母后把持,朕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权选择,母后您心中是不是只有权力和地位,您可曾真心实意替父皇与儿臣考虑过啊?”
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符太后心头,眼前这个冷峻的皇帝,她仿佛从未认识过。符太后端起茶盏,将眼中的慌乱挡在茶盏之后,方定下神来,叱责道:“这是一朝天子该说的话吗,母后不会永远拘束着你,终有一日你要自己站在这天子宝座前,可也别忘记,你身上还留着符家的血,符家永远都是你的助力。”
说完这番话,符太后紧紧盯着皇帝,想要窥探他每一分每一毫的情绪,可皇帝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去长叹一声,迈开微醺的步子,推开沉重的宫门,“可这天下,终究不是符家的天下。”
不出几日,符太后在一个初冬的夜里,悄无声息的殁了,随后,符望老将军革职下狱,又连夜被送出京城,告老还乡。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后的下场时,皇帝一道诏书,将二皇子正式册立为皇太子,由皇后亲自抚养,宫中众人虽对符氏的没落了然于胸,可到底是不敢怠慢皇太子与皇后,仍旧金尊玉贵的伺候着。宫中似乎天摇地动,又似乎什么也没变过。
令丰六年,仲夏夜里,福宁宫与长庆殿皆是灯火通明。
李景埋首在写着什么,符翎背手在他身后看着,不时指出几个错处,宋嬷嬷快步走来,附到符翎耳边:“娘娘,常贵妃产下四公主,母女平安,陛下高兴极了,当场就想了名字,起作含光。”符翎微微点头,移步到廊中,抬头望着满天星斗,不自觉溢出声叹息来。
宋嬷嬷取件薄披风来给符翎,“娘娘不必忧心,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倒是您这身子,自产后便落下病根,见不得风,快回屋里去吧。”符翎轻咳几声,却没有挪动,她望着远处窗子里李景未褪稚气的侧脸,“她生了公主还是皇子都没什么要紧,我从不在意她与他如何”,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自符家倒后,皇帝待符翎仍旧和从前一般无二,只是来福宁宫更少一些了,也再不提政事,只问几句二皇子的功课,其余时间都在常贵妃的长庆殿中,常贵妃调养好身体,费尽心思留住皇帝在身边。符翎白日里处理这宫中大小事宜,夜里便一心扑在李景身上,每日的功课都要反复查问。日子一晃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已是令丰十年的春日。
“二皇子,二皇子,您慢些跑,当心摔着呀!”小侍童从学堂中一路追出来,着急的喊道。李景才下了学,将书一股脑儿丢给侍童,便跑了出去,闪进了御花园小径中,只留给随从一个背影,“都别追,宫外采买来的新鲜玩意到了,我给三妹妹捎过去,你们不必跟来。”
一溜的侍童与随从哪敢让二皇子一人独往,匆匆追到专事宫外采买的内局,宫人却道二皇子已取了东西走了,便又急急忙忙往三公主宫里跑,片刻不敢歇息。
到了三公主宫门前,那些宫女一头的雾水,“二皇子?奴婢们并未见二皇子进咱们宫里,三公主在教养嬷嬷处还未回,也不在宫里。”随从们急出了一身汗,进到宫里各殿寻了,确实不见二皇子的影子,等了一盏茶的时候,也未见二皇子来,便遣人去通报了皇后娘娘。
彼时,符翎正在查问各宫的进出账目,一听这消息,丢下手中的账本便往外走,英气的眉眼只剩下慌乱,宋嬷嬷忙扶住符翎将要歪倒的身子,“娘娘别急,想必是路上什么事耽搁了,这会儿或许已经到宫门口了,老奴扶您过去。”
符翎却无力的摇摇头,“宋嬷嬷,我总觉得心慌。快扶我过去,也遣人去告诉陛下,满宫上下一起找。”
等符翎赶到三公主宫里,地下伏倒了一片宫人,各个压低了头,抖个不停,偶有两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哭什么,起来回话!”宋嬷嬷将跪在门口的宫女一把拉起,那宫女却又跪伏在地,只伸手颤巍巍地指向芸沛池,“回,回嬷嬷,二皇子,找到了。”
这平静了许多年的皇宫,一下子炸开了。
“听说了吗,二皇子,殁了。”“这可不是能瞎说的话!”“我亲眼见了,从芸沛池里捞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个泥人,皇后娘娘直接就昏过去了。”
宫里四处都在流传,水过丰,溺毙龙。当年司天监的话又被翻了出来,二皇子正是七岁的年纪,一时间,人人都道三公主是不详之人,西南兴起的水灾就是证据,哪怕改了命,灭了恶火,也终究要折损龙气。
不出两日,皇帝对外宣称,皇太子与三公主先后病逝,止住了宫中流言,皇后娘娘痛失两子,缠绵病榻,再不理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