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着人越来越多,虽然悉数被守城的官兵拦在城门口,不叫他们走近了看,但是架不住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正是傍晚歇市的时候,人人都急着往家赶,可只要有人喊一声,“护城河里死人啦,还不少呢”,便都往城门口赶着看热闹去了。
此刻守城的官兵们伸直了手,挡住人们的身子,不让任何一个看热闹的凑近,却拦不住人们的眼睛,成百上千只眼睛明明白白地盯着,河道上就铺着四张白布,可不就是四具尸体吗。
有眼尖的人将云华认了出来,“呦,那不是岳将军家的大小姐吗,那日常府夜宴时我远远见过一眼。”
“那可不得了了,那在那躺着的岂不是岳家人了?”
“岳家什么人死了要他家大小姐亲自来认人啊?”
“那旁边那几个又是谁啊?”
那个领头带队的官兵一脸为难,见着云华掀开了四道白布,又盖了回去,也不说究竟是还是不是,只一个劲儿得流眼泪,旁边这位也不说劝劝,一个哭一个擦眼泪的,那城门口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也不是办法呀,岳府是陪着先帝开疆过来的,又在军中颇有威望,他区区一个守城军,哪里开罪得起,催也不是,陪着也不是,急得冒出一脑门的汗。
云华深吸一口气,最后望一眼已盖回去的四道白布,站起了身子,沛章想扶她,但云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岳家家事,哪有让阿章费心的道理,阿章先回马车上吧,我就来。”
原想陪着云华,但是见到城门口聚起的乌泱泱一大帮人,沛章转念一想,还是乖乖回马车上去了。
“是岳家的。”云华见沛章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对那个领头的官兵道。
那领头的见云华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也大约猜到了,只是不敢说些什么,如今亲耳听云华证实了,不禁心想,乖乖,城北岳将军怎会与家眷淹死在护城河里,这下京中可要闹翻天了,难道岳家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不去理会那官兵一瞬变了又变的脸色,云华起身走到云冉云阔身后,想将他们扶起来。
云阔倒是借着力站了起来,但眼睛死死盯着岳远尸首盖着的白布,整个人都在打着颤,嘴巴仍紧紧闭着,不敢哭出声来。
云华再去扶云冉,她此刻跪倒在孟昭尸首身旁,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地下已被打湿了一片,感到身后扶来的手,云冉头也不转,一把甩开了云华的手,倔犟地跪着,不肯离去。
见此情景,云华无奈,将云冉硬是从地上扯了起来,声音虽颤抖着带着哭腔,但还是坚定的很,“起来吧,地上凉,他们该回家了。”
云冉喃喃念叨,“回家……回家……”站起身就想去抱地上躺着的孟昭,云阔见了一把拉住她,姐弟俩相拥着,将哭声、眼泪都捂得严严实实。
扑在常文钰身旁的那个青年男子这时也直起了身子,云华只看个背影,便将对方认了出来,正是前世的夫君,常文钰一手养大的侄儿,常松晖。常文钰嫁进岳府续弦其实不过月余,府中几人对她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此时竟只有常松晖这个娘家亲侄儿为她掉两滴眼泪。
趁着几人哭哭啼啼站起来的时间,那守城的官兵便弄来了四辆板车,朝云华等人示意一下,便动作麻利地将四具尸首搬上了板车。
云华拉着云冉云阔上了马车,心乱如麻之间,也未开口向姐弟俩解释沛章的来历,所幸两人都哭得满面是泪,也没心思管这车上坐着的都是谁,只有云阔上车时看到沛章的正脸,惊了一跳似的,但也马上收敛的情绪,低着头与云冉抱作一团。
走吧,回家了。
岳府的马车启程了,后面跟着整整四辆板车,由官兵开道,护送进了城。
城门口聚着的人一边连连后退,离得远远的给这些车让出一条道来,似乎是被一连四具尸首骇得不行,可又耐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
人群中与岳府打过交道的百姓不在少数,“看那身型,孔武有力的,该不会是岳远将军吧?”
“能由岳家大小姐亲自来认人,你说是谁?”
“哪个是岳家大小姐,貌美的那个还是穿红衣的那个?”
“方才还有几个认人的是谁呀?岳府不是只有一个小姐吗?”
“嘘…噤声,跟在后面那位是常家的公子,也就是岳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呢。”
常松晖没跟云华等人搭一句话,只是沉默着又上了马,跟在了四辆板车后面,一路跟着到了岳府门口。
还没到门口,巷口拐弯处便能听见岳府方向凄凄的哭声。
待到马车与板车一溜在门口停稳了,一众仆从便涌了上来围住了板车,有那些军伍出身的常随,有祖母身边服侍的婢女,也有常文钰自娘家带来的陪嫁,此时都围在板车旁。
能听见那些哀泣声从后面传来,云华又悄悄摸了一把眼泪,沛章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匾,恢宏大气的岳府两字,轻叹一口气道,“到了,下车吧”。
沛章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便仍坐在马车原位上,等着云华三人下车后再下去。
那头岳府门口,常松晖打马跟在云华一行人后头,见他们已回到了岳府,有一众仆从接应着,便也不再逗留,调转回头走了,只是在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刚巧从马车里下来的云华,晦暗的眼神让人分不清其中的情绪。
云华因着今日是要去道观中寻沛章的,所以未像平日一样满头珠翠,也没有穿那些新做的衫裙,只是简单的套了一身青衫子,发间也用同色的缎带浅浅束起,与平日里典雅华贵的样子很是不同。
常松晖走后,开道护送的官兵也跟着散了,岳府众人将板车上的四具尸首合力搬到了主屋厅堂里放着,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掀开了白布,来替四人收拾面容。
看着躺在地上那四张苍白沉寂的面容,仆从们皆掩面而泣,一时间岳府上下都拢在悲痛当中。
云华浑浑噩噩回到东苑,沛章也小心地跟在她身后,担心她故作镇定,又担心她真的受不住晕过去。
四人的身后事由岳府中人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待到出殡已是三日后,满堂皆白,纸钱撒得遍地都是,一路铺过去,许多武将家来为岳将军送行,肃容而立。
那几日,京中传遍了两个消息,茶余饭后不少人瞧瞧聚在一起谈论两句。
“城北岳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差点就被灭门,只剩下当日出门游玩的岳小姐躲过了一劫。”
“那日城门口你去瞧了吗,死的不仅有那位续弦的岳夫人,还有岳将军的外室,那日去认人的也不仅是岳小姐,还有岳将军的两个私生子女,还有岳家未来的女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