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下吃饭吧。”岳将军看着孟昭立在一旁、岳云冉岳云阔两人在席间布菜的可怜样,皱眉催促道。
岳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见到他们母子三人坐下,颇为不满。
“云华给父亲问安。”云华起身朝着岳将军福了一礼。岳远一边夹菜,一边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继续吃着,“嗯,华儿回来了。”
没有再多瞧云华一眼,岳远就这么沉默着吃饭,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这一年过得好不好,这样的态度,云华也不意外,父亲常年征战西北,极少回家,与云华见面的次数也少之又少,能有多深的父女情呢?
岳云冉见岳远对云华冷冷淡淡对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虽然她们姐弟二人没有祖母钟爱,但是父亲显然对大姐姐不甚上心,一边想着,一边扬起了小脸,在这找回了方才被祖母使唤所丢掉的面子。
云华偷眼去瞧,云冉红扑扑的小脸漾着藏不住的笑意,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云华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云冉自然也注意到云华在笑,还当云华是在嘲笑自己,狠狠剜了云华一眼,却被一旁的云阔轻轻拉住了衣袖,这才垂下了眼不再去看云华,只是脸上已没有到笑意了。
这顿饭就这样沉闷着吃完了,自从岳远来到,谁也不敢再多嘴什么。
岳远一声不吭大口吃完了饭,便拿起一旁侍女端着的茶杯,猛吹两口气,小心地喝着。
孟昭母子三人起身,正想如往常一般收拾桌子,岳远低沉的嗓音传来,“入夜了,凉,你们先回去吧。”
云华知道父亲这是在心疼他们三人,不舍得让祖母再搓磨下去了。再见岳远抬眼看向了自己,明白这是在赶人呢,想来是与祖母有话要说,于是也起身告辞离去。
跨出了门,云华趁着转身关门的空档,抬头看了一眼岳远。这是她父亲,自小便敬仰的英雄,他将母亲留在这府里,在西北与外室郎情妾意,让母亲一人面对闲言碎语,她自小也不大能见到父亲,只模糊记得父亲很高,很壮。
前世母亲在世时父亲一直在西北征战,母亲去后云华在道观过了一年,父亲从西北回来,可云华出嫁前也没见上几面,后来便是父亲溺死在了水里,重活一世,这位云华所敬仰的父亲活生生地坐在桌上吃饭、说话,心中没些触动不可能,可惜父亲并不多与云华说些什么,云华只能趁着关门再多瞧他几眼。
父亲老了许多,额角生出了几缕白发,面庞被晒得黝黑,眼里闪着坚毅与锐利,只是此时看上去有些疲惫,靠坐在椅上,不时揉一揉眉心。
吱,门关上了。
云华转过身出了祖母的栖荇阁,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可一抬头却见孟昭母子三人也还未走远,云华一转身便成了与他们一同出去。
孟昭率先发现后方的云华,她温和的笑着,“大小姐。”
“孟娘子,”云华也大方地朝她笑了笑,因气氛有些尴尬,便主动找起了话题,“不知孟娘子与二妹妹三弟弟是住在府中哪处院落呢?”
云冉闻言仿佛来了斗志,一边冷笑着一边习惯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红榴石额饰,“我们自然是与父亲一同住在北院了,一家人要热热闹闹地才好呢。”
他们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住在一起,无论是西北还是京中都是如此,那么云华又算什么呢?
孟昭冷下来脸,呵斥住了云冉,云阔也狠狠踩了她一脚。
云华倒也不气,只觉得云冉这样的脾气有几分可爱,自以为拿住了自己的痛点来拼命踩,以为云华会伤心气愤,却不想云华是个清醒的,也不是好惹的人。
只见云华抬起手扶了扶晚宴前腊月送来的流珠步摇,特意将那些圆润硕大的珠子碰的晃悠起来,瓷白的珠光闪到了云冉眼里,看到云冉眼中的羡慕,再故作惊讶开口道,“父亲竟还未给二妹妹分配院子么,想来是军中太忙,顾不上了,不如我去同祖母说说,让她老人家做主,给你分一间大院子。”
“你!”岳云冉气得跳脚,但却被岳云阔捂住嘴拖走了,孟昭脸上笑意也维持不住,勉强支着身子跟在云阔后面往北院走去,云华便也转身朝着东苑走去。
栖荇阁里,岳远正与岳老夫人谈话。
“母亲,她是儿子带回来的,给岳家生下了一子一女,您怎么也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待她好一些。”岳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岳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珠串,满头白发皆是一丝不苟细心打理过,“待她好些,你要我如何待她?”冷冷一记眼刀落到岳远面上,“无媒苟合,还是个没家世的西北野丫头!更不要说你已有妻女,怎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若叫别家知晓,不知会如何编排岳家呢!”
李朝乃是一夫一妻制盛行,少有男子娶二妻,宁愿休妻再娶也绝不可私养女子,若是纳了妾、养了外室被人知晓,那就会被当作十里八乡的谈资与笑柄,败坏家门风。
“有什么打紧,世上哪一个男人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说出口罢了,”岳远不以为意,揉着眉心辩解着,“再说了,当今陛下不是也一后一妃吗?”
“你这话也敢说,不怕掉脑袋吗!”岳老太太狠狠地捶了岳远一下肩膀,指着骂道,“陛下可没有与旁人无媒苟合,那贵妃娘娘出身显赫,与陛下又是自幼青梅竹马,再说了,那位皇后不是……”
岳老太太突然住了嘴,怕是突然想到不可编排非议皇家事,话头一转,“你那个孟娘子算个什么东西,寡廉鲜耻,给我家做粗使丫头也不配,你可要管牢了他们母子三人,莫要叫他们出门,别让人家知晓,否则就别怪我老太婆心狠手辣了。”
唉,岳远长叹一口气,移开支着额头的手,面上是浓重的疲乏之意,眼皮都沉的掀不起来了,“母亲您就放心吧,不是一直管的牢牢的吗,从未泄漏出去过,我派给他们的常随都是军中人,嘴严得很。”
岳老夫人仍旧端正坐着,“过几日便该与常家议亲了,不得不小心些。那个孟娘子若敢坏事……”
岳远站起了身,看着是要回去歇息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无所谓地朝岳老夫人摆摆手,“其实母亲根本不必如此提防她,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夜里,微凉的露水慢慢浸透,东苑里依旧冷冷清清的,云华时隔一年又回到了这里,躺在床上,睡得仍旧不安稳。
又是那个梦。水,触目皆是无边无际的水,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奔走,一股股腥臭味夹着凉意扑面而来,水中隐约飘着五具浮尸,一个接一个转过脸来······
云华努力凑近了去看,可那些浮尸又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总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云华在水里走着,走着,追赶着浮尸……
“小姐,小姐,快醒醒!”
挣开沉重的眼皮,便见玉茗着急得煞白的脸凑近在云华眼前。
“怎么了?”云华迷迷糊糊地问。
“小姐你瞧,这张纸条是我晨起在院里发现的,看样子是从外墙抛过来的。”
打开包成一团的纸条,看清上面的字,云华再多的瞌睡虫也被吓醒了。
只见这团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素客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