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呀,救救我吧,我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呀,两位好心人搭把手救救我吧!”彼时沛章与云华正专心赶路,突然听见这样一串话,心中警铃大作,只当是黑衣人的埋伏,不敢仔细去瞧声音来处,只悄悄绕开,继续往下走。
又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半山腰竟出现了一间小柴屋,沛章看着云华疲惫的面容,再看看两人身上的狼狈不堪,确保屋中无人,周围也无伏兵之后,便同云华一起在柴屋中歇整。
前世云华遇刺杀时,那些黑衣人并未下死手,也没有大肆搜院,云华与素客、玉雨玉茗三人躲在草堆里,黑衣人摘走长命锁后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去了,后来云华觉得道观里不安全便遣素客回岳府求助,后来便是岳府派人来接走又很快将云华嫁了出去。
而这一世,刺客来时云华宿在沛章院子里,一切都跟着变了。前一世云华只是躲在草堆里,这次却是跟着沛章下了山,连素客都被黑衣人掳走了,这都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云华心中总有些不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紧绷着的神经一刻也不敢松懈。
两人在柴屋坐下没多久,不远处又响起了叫喊,“救命呀,救救我吧,我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呀,两位好心人搭把手救救我吧!”
云华与沛章对视一眼,“那人竟跟着我们到了这里,若再放任他喊下去,恐怕会将黑衣人引来。”
两人循声找去,在一处草丛间见到了一个趴伏着的模糊人影,听见两人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那人影惊喜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灰扑扑的脸来,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刀凿般的深邃,不似李朝人的长相。
“两位,救救我吧,我被流寇洗劫,丢到这山里自生自灭好几日,”边说边往两人的方面又爬了一点,露出手指上一道细长的刀口,“我饿得没一丝力气了,你们瞧,我伤的这样重,你们好心救救我吧。”
云华看着那人手指上的刀口与呼救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狼狈的样子与一身的伤痕,突然觉得一直因为傲气、眼高于顶而被京中贵女圈讨厌的自己也不是那么娇贵了,起码比眼前这人要强上许多。
沛章抬头望了望开始遇到这人的方向,爬了这么远,还有劲喊叫,怎么也不像是没力气的人,自然也没必要费力去救,眼下这当口,保自己的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这莫名其妙的家伙,然而放任不管又担心会引来黑衣人。
与云华交换一个眼神后,两人便转身在周围找起了木棍。隐隐的月光洒进山间,沛章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朝地上那人缓缓走来,冷漠的面容在月光的挥洒下平添几分柔和的意味。
一步步走近后,在月光的作用下,双方终于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西域人?”
“仙······仙女?”
待云华终于找到一根细细的木棍,转身来寻地上那人时,便见到沛章将手臂粗的棍子横在那人脖间,冷声道,“你不是李朝人,为何会出现在此,你与黑衣刺客有什么关系?”
谁知那人竟抓着木棍,飞快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妈妈,我见到仙女了,仙女发出的光芒比月光更皎洁,更神圣,让月亮也羞愧见人呀,仙女还带着一位珠宝般夺目的侍从呀,如果可以,巴塔也想永远追随仙女呀。”
那人说着,还越来越兴奋,看着持一木棍横在自己眼前的冷着脸的沛章,又看一眼后方捏着小棍子走上前来的云华,仰天喊道,“啊,仙女带着侍从来救······”
砰,云华将那细木棍狠狠挥在那人后脑勺上,话还未说完,人就跟那细木棍一样拦腰倒下去了。
“不长眼的东西。”解决了这个疯疯癫癫的人,云华深呼吸了好几下,扶了扶发间并不存在的发簪,压下心中的怒火,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正欲转身离开这里,却见沛章还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人深思。
“怎么了阿章,这人有问题吗?”
“流寇、西域人、刺杀,此人一定不简单,或许与黑衣人相关。”
趁夜,半山腰闲置多年的柴屋住进了两位姑娘,柴屋外的树下还牢牢捆着一个西域人,第二日傍晚又住进了三个姑娘。
到了第三日,那不识好歹的西域人仍不死心不松口,一张口便是喊救命,一问便是良民遇流寇的凄惨故事。
“救命呀,巴塔要死啦,好心的姐姐们给巴塔松绑吧,给巴塔一口饭吃吧,巴塔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美丽迷人的姐姐!”
云华本对这些叫喊不以为意,听了三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只消告诉外头的玉雨一声,将他的嘴堵上即可,但听着听着,怎么好像又听见什么仙女侍从什么的,云华一股气直冲脑门,当下便走出去,打算当面痛骂一顿这有眼无珠的西域人。
见云华气呼呼走出去的样子,沛章哑然失笑,又拿起桌上的一条止血布带子和两块烧熟的山芋,跟在云华身后走了出去。
“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几口人,来这做什么,与前日夜里的黑衣刺客是不是一伙的!”玉雨问道。
“你叫巴塔,是西北边城人,抛下父母、兄弟姐妹,带着香料和宝石来这人烟稀少的山里做生意,还在路上遇到了流寇,不仅丢了盘缠货物,流寇还在你手指上划了一个小口子,再把你扔在这山里好几日,黑衣刺客你没见过,是吗?”
还未等巴塔开口回答,云华便替他说了出来,说完便端着得体而稍显阴冷的笑看着他,巴塔看云华的眼色,似乎是被吓到了,并不敢接话。
沛章跟着出来,站到云华边上,巴塔一见沛章,激动兴奋非常,但看到云华的眼刀,又怯怯的闭上了嘴,好一幅委屈的模样。
沛章在巴塔面前蹲下,缓缓开口,语速慢而有力,“你被拷问了这么多回,回答皆是分毫不差,因为你说的是事实,对吗?”
巴塔眼里亮晶晶的,痴痴地望着沛章,仿佛是对着神诋祷告一般,庄严肃穆回答道,“仙女姐姐,我说的都是真话。”
沛章唇角浅浅勾起,“好,我相信你”,说罢让非颜给巴塔松绑,又将手中的止血带子与山芋递给巴塔,“山中条件简陋,你别嫌弃。绑好、吃好便离开吧,我们照顾不了你。”
巴塔接过沛章递来的东西,也不用带子包扎,也不吃山芋,只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怀里,又自怀中掏出两颗石头来,一颗放到沛章手中,一颗则递给云华。
“仙女和······”云华狠狠剜了他一眼,“两位美丽迷人的姐姐,你们的救命之恩,巴塔无以为报,月光石清透皎洁,金晶石耀眼夺目,都是西北最珍贵的宝石,送给你们正合适。巴塔能够遇见两位姐姐真是神明庇佑,往后姐姐若是需要巴塔,请来京中最繁华的市集找巴塔,巴塔一定涌泉相报。”
前一世没有逃下山,自然也未见过这个西域人,不知他的底细,故而云华心中总是没底,心中虽不赞成沛章放走巴塔,但还是目送着巴塔离开,方才问道,“他分明满口胡话,说不定真的跟黑衣人相关,阿章就这样放他走了?”
“将他绑在这里三日,没给水粮,他什么都没透露,如此心性之人,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我们若将时间耗费在他身上,恐怕······”
云华并无停顿,直视着巴塔离去的方向,“恐怕不仅问不出什么,还错过了······”说着说着,云华一对柳眉蹙起,凝起无限忧愁。
沛章视线在云华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涌起了些许愧疚,沛章自认刺杀一事乃冲着她一人来的,云华素客等人皆是因她受到牵连,她收回眼神,冷静道,“素客的下落,我陪你尽力去找,你别太忧心。”
“不,”云华转身望定沛章,“我们更应尽全力查出黑衣刺客的身份。”
素客的下落自然要找,但是相比之下,黑衣人的来历更加重要。并不是云华无情,只是活了两世,事情的轻重缓急,云华看得更加透彻,弄明白了黑衣人背后指使之人,找到素客便有了方向。况且,这一世的黑衣人实在诡异,前后像是两拨人,又想杀沛章,又摘走了长命锁,又扣走了素客,云华心知这些黑衣人身上一定藏着大秘密,前世嫁人太过仓促,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将一切弄明白。
沛章微凉的眸中划过一丝惊艳与欣赏,两人默契地回到屋中坐下。
“对于前日夜里的黑衣刺客的身份,你怎么想?”沛章衣袖轻拂桌角,静静落座率先发问。
接过玉茗递来的茶盏,用盖沿轻轻拨动浮沉的绿洲,云华垂眸看着盏中跳跃的叶,“身手矫捷,干脆利落,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杀手,但奇怪的是,仿佛只有闯进屋中那一个下了杀手,其余的不像是为灭口而来。”
沛章小幅度点了点头,赞同道,“先发制人,敏捷迅速,秩序井然,绝不会是流寇山匪。若他们真的为灭口而来,我们一个都不可能逃脱,连交手都······”
沛章突然瞥见一旁的非颜,那夜非颜与黑衣人缠斗的画面又浮现出来,虽然非颜也颇为狼狈,但是那身手却异常灵活……
沛章顿了顿,心绪微转,问道,“非颜,你觉得他们是为灭口而来吗?”
非颜将沛章如眼珠子般盯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冷不丁听到沛章的问话,怔愣片刻,自然答道,“姑娘,那日我将那刺客拖在房中,他每一刀都下的死手,屋中的桌椅小机全被他砍成两半,我再无遮挡物时,他听见了院外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便冲向了屋外,他似乎与外面那些刺客起了冲突,闹将起来,我便趁乱逃走了。”
说着,非颜的眼眶慢慢红了,蓄起泪珠在眼中,可怜巴巴的望着沛章,“姑娘,非颜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起了冲突?”云华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或许不是这些刺客内部起了冲突,而是他们本就是两批刺客呢?”
沛章盯着非颜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方才艰难的移开眼神,“若果将他们视作两批不相干的刺客,那么第一个刺客招招狠辣,就是为了至我于死地,而后来的刺客的目标是你,却赤手空拳,围而不攻,这是为了······抓你。”
“谁会派来刺客?”云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次不成或许还有下一次,若是找不出幕后之人,素客便搭救无望,我们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前世素客传信成功,云华得到岳府的庇护,黑衣人再不曾出现,可如今云华并不打算求助于岳府,靠着沛章,她能安然无恙吗?未来女皇必定有非凡的手腕与魄力,或许还有某些底牌,但是沛章起兵谋反那是许多年后的事了,如今她有几分本事,云华心中也没有底。
非颜轻轻垂下了眼,玉茗玉雨茫然而担忧地望着云华。
沛章紧皱眉头望向了云华,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夜的刺杀已经结束了,真相是什么?空气仿佛凝结成一团,压在云华与沛章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只觉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静谧背后暗流涌动。
僻静山中这座小柴屋遗世独立,如沧海一粟,隔绝于外界,殊不知在这小小天地之外,风起云涌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