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楚站在房间里,憨憨地眨了眨眼睛,她还没有意识到莫珂是故意把梁美娟调开的。
莫珂心疼地拉过沈幼楚的手,“幼楚啊,陈汉升妈妈说要给你彩礼,你个傻孩子得收着啊,还有房子,你没有娘家,要是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以后和汉升有个什么意外,分开了,你住哪啊?怎么生活啊?”
沈幼楚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懂莫珂为什么要这么说,“会有什么意外呢?结婚了,不就是为了两个人一起努力过好日子吗?为什么要想着分开后怎么办呢?”
莫珂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心里有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矜持和骄傲,可看着沈幼楚单纯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世界上无数的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孩子简直就是一面镜子啊,莫珂心里暗暗叹气,终于鼓起了勇气。
“幼楚啊,你觉得阿姨怎么样?”
“很好啊!”沈幼楚不知道莫珂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坚定的点点头,莫珂很照顾她,经常来看她,她研究生的导师也是莫珂介绍的,“莫阿姨对我最好了。”
莫珂抿着嘴,难得地有些紧张,仔细斟酌着措辞,“这么多年了,你父母走得早,阿宁呢,父亲没了音讯,母亲改嫁了,全靠你照顾,你一个人撑起这么个家,这么多年很不容易,阿姨呢,也没有孩子,以前是不想要,后来想要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允许了,想领养,但也找不到合适的。”
“直到遇见你,我觉得就算是我年轻的时候,真地生一个孩子,恐怕也不可能像你这么单纯,这么善良。”莫珂眼里泛着泪花,轻轻拉着沈幼楚的手,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沈幼楚的眼睛,“我想收你做女儿,可以吗?”
沈幼楚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撑着这个家,遇到小陈以后,可以站在小陈的身边,现在忽然有个人站出来,说愿意站在她身后,成为她的依靠。
愿意成为她的母亲。
沈幼楚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也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呢?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被人照顾,不需要去照顾别人呢?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后来日子太忙太累,就没时间想了。
莫珂忐忑不安地拉着沈幼楚的手,她在回来的路上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从果壳来天景山的路上下定了决心。可见到沈幼楚的时候,她又不太敢开口了。
她想要一个女儿,而且只想要沈幼楚做这个女儿,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为她撑腰,保护她一辈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见沈幼楚脸上都是茫然和慌乱,莫珂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但还是勉强地笑着拍了拍沈幼楚的手,“阿姨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有压力,以后我们还是……”
“妈妈。”
莫珂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以为自己听错了。
“妈妈。”沈幼楚小声嘀咕着,这次莫珂听得很真切。
“唉唉。”莫珂激动地搂住了沈幼楚,几十年了,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第一次感受到这份震撼人心的感动,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女儿,有了自己的寄托。
这一瞬间,莫珂仿佛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尽管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人生的传承。
沈幼楚埋在莫珂怀里,从最开始眼角泛红,慢慢流出泪水,开始止不住地哭泣。
到最后,沈幼楚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仿佛是这个可怜而坚强的女孩,对过去整个人生发出的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道别。
这十几年的痛苦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那一刻,她们都感觉自己灵魂中缺少的那一部分,被对方紧紧填满。
“以后你和汉升好好的,没准过几年,妈就能抱孙子了。”莫珂轻轻扶着沈幼楚的头,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怎么也忍不住流泪,她笑着看着沈幼楚,“妈那还有几套空着的房子,回头我带你去看看,你挑一个喜欢的,做你和汉升的新婚礼物。”
“不许拒绝。”沈幼楚刚要开口,莫珂的手指就轻轻贴在了她的嘴角,“哪有闺女结婚,当妈的什么都不出的?这就是给你的一点礼物,回头妈再给你置办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汉升。”
沈幼楚埋在莫珂怀里,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妈妈。”
莫珂想得很简单,人总得有个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
沈幼楚也想得很简单,这是妈妈给的,她得听妈妈的话。
这一刻,沈幼楚心里无比温暖,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原来身边真的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自己。
她的身边有小陈,有婆婆和阿宁这些亲人,有胡林语钱笑笑冬儿这些朋友,现在她又找到了妈妈。
一直以来,她竭尽全力拼了命去生活,只是为了有一个温暖的家,努力照顾好家人,和大家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伟大的梦想。
此时她甚至有些害怕,眼前这么幸福美好的一刻是真的吗?自己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生活吗?
这个可爱的小憨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中温暖感动了多少人。
陈汉升正在赶往天景山的路上,一个人在车水马龙中不断地穿梭,在眼下这个特别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思索,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沈幼楚的?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纷乱的时代,是一个意识形态发展演变更甚于国家与民族对抗的时代。
思想处于虚无主义,行为开始偏向享乐主义,性格开始偏向利己主义,此后人性的天平不可逆转的导向一个最安静的绝望者,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在这个极端虚无主义盛行的混乱时代,沈幼楚就像一缕光,在她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她的光芒已经照耀温暖了无数的人。
以莫珂的性格和认知,她当然不认同沈幼楚的三观,她眼中的女性应当是独立自主的,应当是与丈夫互相扶持平等的,家庭和家人只是她人生中的重要部分,但绝不会是全部。
但无法认同,和无法理解和尊重是两码事,莫珂理解且尊重沈幼楚,与无数围在她身边的人一样,他们喜欢沈幼楚,不是因为那些世俗的原因, 不是因为那些被现代所谓拥有先进思想的人唾弃的东西。
囚徒困境衍生出的谎言和猜忌,在人类中分裂剥离着上到国家下到家庭每一个团体和组织。而那些喜爱珍视沈幼楚的人,他们所追求的,是那种纯净不掺杂质的,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绝迹的,人性最纯真最善良的部分,那份被嘲笑被唾弃的纯净。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就这样肉体的欲望,加上人类对金钱与权力的贪婪,玷污着一个又一个原本纯洁的心灵,侵犯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净土,于是丑陋肮脏的人们借此抨击爱情,别有用心的将那些纯真善良的美好情感视作虚伪的异端。
但总有人做沈幼楚,追随着像沈幼楚一样的人,无论生活多么残酷,我们在心里寻觅一份净土,悄悄耕种下爱的种子,于是它带着我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美好希望发芽,并茁壮成长。
向黑暗和世俗妥协的人,无权嘲讽那些相信爱与正义的,努力追求梦想的人。
不过嘲讽其实也无所谓,沈幼楚不会在乎,沈幼楚们也不会在乎。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陈汉升突然打开车窗,朝外面吐了口痰。
“妈的,总感觉有人惦记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