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掖庭的审讯结果出来了。
通过对皇后宫中内侍和中人(宫女)的逐一审讯,苏珪回奏巫蛊符咒确有其事。
所供诸般恶行,一一列举如下:
烧符取灰,放在茶中让官家饮用;
绘制刘婕妤的画像,用钉子钉在心脏位置,以及将痨死病人的骨灰洒在刘婕妤的寝殿等等;
在民间收集诸如驴媚蛇雾之类的奇怪东西,打算送入孟皇后宫中,让哲宗能重回孟皇后身边。
口供很多,罪名也很大,如果都成立,别说废后,灭族都够了。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御史登场了。
赵煦再次召集宰执议事,询问御史台那边可做好准备。
张商英上报的人选是董敦逸,就是那个当年弹劾苏家兄弟不成,反被外放的言官,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又回来了。
范纯仁和苏轼一起表示了反对,认为董敦逸年事已高,而此案繁琐,牵连之人众多,应当选用任伯雨这样的新晋御史或者刘安世这样的刚正之臣。
双方为此事已经争过几个回合了,到了御前仍是互不相让。
赵煦不耐烦地问道:“就是复核口供和案卷而已,这么多日还不能商议出个结果吗?”
苏轼知道此事很难遂愿了,于是采用了儿子提供的备选方案,奏道:“兹事体大,不如委派几名御史一同前往。”
这个提议章惇等人果然不好再反对。
赵煦同意道:“那便这样,让董敦逸和刘安世一起前去核验。”
众人答应下来。
赵煦想了想,又道:“让苏过也一同前往,他不是想掺和吗,朕便让他好好看看。”
宰执们不知官家意思,一时都愣在当场。
苏轼只得再次出列,替儿子请罪。
赵煦冷笑道:“有没有罪,等事情结束了再说不迟。”
说完便起身走了。
章惇有些不明所以,官家这是真的对苏过有意见了?
宰执们各怀心思,下去通报三人准备进宫。
接到命令的苏过也是一头雾水,这事越来越怪,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煦让他去,还不计前嫌地选了刘安世,在他看来,都说明了这事并没有往刘婕妤或者章惇希望的方向发展。
苏过与董敦逸、刘安世在宫外集合,三人见面并无言语,一起进入掖庭。
审讯一事,因梁从政另有要事处理,便由苏珪领头,皇城司的人负责执行,另有内侍郝随,作为苦主刘婕妤的心腹人,在一边旁听。
董敦逸和刘安世拿过卷宗,一一查验,同时要求提审相关人员。
可被皇城司审讯过的中人和内侍,皆身受酷刑,手脚断折,浑身血污,更有甚者,已遭截舌之刑,一共三十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答话的。
董敦逸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在案牍上落笔。
刘安世则怒道:“如此重刑逼供,岂是正常审讯!”
苏珪装模作样地说道:“皆因这些罪人迟迟不愿招供,所以才下手狠了些,并非有意如此。”
“眼下无人可以答话,我等如何复核?”刘安世说道:“我会向官家奏报,先着医官诊治,容后再行询问。”
一旁的郝随阴恻恻说道:“刘御史这是不信任我等了,审讯的事,可是官家交代下来的,如今这宫中内侍和中人的事,御史台也想要插手吗?”
刘安世暴脾气立马上来了,苏过赶紧上前拉住他,笑道:“刘御史消消气,让我也看看。”
郝随不屑道:“你又是谁,想要怎地?”
苏过一个小年轻,又一直跟在两位御史身后,所以大家起先都没把他当回事。
“我是苏过。”苏过一边答道,一边看着卷宗。
郝随和苏珪相互看了眼,明显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这个让官家喝符水一事,可有证据?”苏过问道。
苏珪小心答道:“有内侍招认,不过官家那日不想吃茶,所以未曾得逞,符水也已被倒掉。”
“这么巧呢,”苏过笑道:“若是官家喝了,你们都难逃一死吧?”
郝随抓住话柄,怒道:“苏签书此言何意,莫不是希望官家喝下符水!”
“你看你又急了,”苏过说道:“想要我在这案牍上签字,那我总得走个流程问一下,内侍这般刁难,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苏珪赶紧答道:“没有的事,苏签书接着问。”
这帮人就算造假口供,肯定也不敢说赵煦喝了符水,那样他们这些宫里的内侍头子全脱不了干系。
“这个压胜之术,什么画像、骨灰之类的,可拿到证据?”苏过又问道。
郝随依旧嚣张答道:“画像审查之前已被毁去,骨灰无从查起,但众人皆已招认。”
“那刘婕妤可有身体不适的症状?”苏过好奇道。
郝随压住怒火,答道:“婕妤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没有。”
苏过笑道:“内侍说得不错。”
苏珪见他没再说什么,忙说道:“签书若无异议,还请尽快将案牍上呈,官家也能早些定夺。”
“就凭这一面之词,我想有异议都不行,”苏过说道:“我看这样,不如两位内侍与我等三人一起去官家面前,大家再分说一二。”
郝随这下终于怒了,喝道:“这里如何轮得到你这个小儿指手画脚?”
听他这么说,苏珪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刘婕妤的人跋扈是真的,没脑子也是真的。
大放厥词之前,怎么就不想想,这个小儿是怎么能站在这里的呢?
苏过也笑了,说道:“那不如内侍先问下这两位御史的意见?”
董敦逸尴尬地站在一边,刚才不敢签字,现在也不敢吱声。
刘安世则与苏过站到一起,义正辞严地说道:“皆是奉诏来此,内侍难道认为我等会怕你!”
苏珪见情况不对,赶紧先抢救自己,劝说道:“各位不要动怒,都是为官家办事,纵然方式上有些不同,也不要伤了和气。”
他又不是刘婕妤的人,顺水人情可以做,但把自己搭进去就没必要了,见来人里有苏过,他就想起入内内侍省的头头冯世宁对他说的话,“别人想被皇宫里的蚊子咬,还没这个福气呢!”
苏珪现在想想,梁从政推脱宫外有事,说不定也是不想陷得太深,自己真是后知后觉。
苏过这时对郝随笑道:“内侍现在觉得如何,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