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开后,赵煦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翻着文书。
苏过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知道皇帝肯定是不满自己前段时间做的事了,于是主动说道:“臣不愿与蔡京共事,并非出自私怨,蔡京为人,满朝皆知。”
他可以向小皇帝低头,但不希望赵煦在这种事情上丢失原则。
殿中还是一片沉默,只有赵煦翻动纸张的声音。
苏过咬咬牙,又道:“眼下新法刚有起色,官家便启用宵小之徒,岂不是重复先帝故事,不怕寒了天下人之心吗?”
赵煦将文书往桌上一摔,喝道:“先帝是你可以评价的吗?”
“臣失言了,”苏过长揖道:“但官家如此用人,臣不忍看新法再次毁于小人之手。”
赵煦冷笑道:“只有用你才可以吗?”
“官家如此说,臣愿意辞官,”苏过说道:“但蔡京,不可大用。”
赵煦又道:“你是在威胁朕吗?”
这话一出,苏过反倒镇定下来了,答道:“臣不敢。”
果然听到赵煦笑道:“还有你不敢的事?”
这调皮孩子,果然是在消遣自己,苏过暗自不爽,弯腰作揖,没有接话。
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赵煦若真是想处置自己,当着一众宰执的面更合适,单独留下来,肯定只是想警告自己一番。
赵煦又道:“蔡京已经上书请求外放,朕同意了,让他去杭州。”
这个结果苏过仍不满意,杭州可不一般,那是史上蔡京遇到童贯,得以东山再起的地方。
不过想想,只要大艺术家不继位,童贯就不会去杭州搜罗奇珍异宝,这对狼狈为奸的二贼也就不一定能碰上了。
“官家圣明,”苏过落井下石道:“蔡京与吕惠卿一般小人,能知一州已是朝廷宽厚。”
赵煦摆手道:“不说他了,你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手段未免过了些。”
苏过连忙请罪,表示不会再犯。
赵煦摇头道:“朕可信不过你,所以已经决定下旨,召苏学士回朝了。”
苏过啊的一声,忙道:“官家不可,此时召臣父亲回朝,满朝大臣肯定会心生忌惮,一起弹劾我们苏家。”
“晚了,”赵煦笑道:“这是警告你以后行事小心些,苏学士被弹劾,朕会帮他挡下,弹劾你的,你给朕好好上书解释。”
苏过无奈地说了声是。
父亲回来后,他便没有现在这么自在了,苏轼虽然好说话,但太能惹事了,指不定哪一天又跟哪位大臣杠起来。
朝廷的旨意很快便下来了,翰林学士、知越州苏轼回朝,接任尚书右臣,户部尚书蔡京出知杭州。
苏轼终于艰难地跨过了执政的这道坎,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言官们立马来劲了,与苏过不对付的蔡京被赶出朝,紧接着苏轼回朝升任宰执,这是什么,这是明显地蛊惑君主,排除异己啊。
苏家也太嚣张了,不能忍。
大批的弹劾奏疏递上去,赵煦表示苏轼四朝老臣,久在地方为官,政绩卓著,回朝担任执政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苏过,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待罪,同时递上自己的辩解奏疏。
赵煦没有回应,但私下差人让他赶紧地把均输法的条例交上去。
被迫居家办公的苏过,只能一边工作,一边忐忑地等着苏轼回来。
空出来的宰执之位被苏轼占了一个,但更重要的门下侍郎一职还是空缺,新旧两党还在角力之中。
赵煦对朝局的掌控愈发熟练,空出来的相位就像一个诱饵,引得一众大臣在他面前表演。
苏过是因为年轻,升官无望,所以才能跳出朝局,在新旧两党的老臣间来回奔走,游刃有余,若是他再年长一些,大家对他的顾忌肯定还在章惇之上。
均输法的事其实不太好解决,因为地方差异这种事,哪怕在后世都很敏感。
尤其是实物上贡这一条,不管怎么处理,都会存在很大的漏洞,因为不管折算成钱还是货物的长途运输,都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公平的问题。
还有,这是一个流通很难、也很慢的时代,人、信息或者商品,都是如此。
苏过缺少地方为官的经验,所以即便有许多来自后世的想法,但其实和王安石的新法条例一样,不一定适应这个时代。
领先的不一定是好的,合适的才是。
好在问题很快便能解决,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为官的苏仙马上就回来了,他辗转南北多路,在十个州任过职,朝廷里没有比他地方为官经验更丰富的了。
绍圣元年八月,苏轼带着家眷抵达东京。
父亲回来,苏过总算可以出门了,城外迎接。
在越州待了两年的苏轼,看起来气色不错,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此言不虚。
王夫人一年多没看到这个儿子了,有些激动。
苏过高兴地上前,一一行礼。
苏轼傲娇地点点头,说道:“这两年你的消息可不少,长大了,做得不错。”
苏过有些心虚,苏轼长途归来,估计还不知道有大批的弹劾奏疏正等着他。
城外不是说话的地,一家人汇合后,返回了家中。
苏轼奉旨回朝,升任执政,毕竟是一件大喜事,所以苏过也没有在接风宴上添堵。
直到晚间,他才对苏轼坦白了回朝一事的前因后果。
听说是为了赶走蔡京,苏轼虽然生气,但也咬牙认了,说道:“好歹是为了让官家远小人,手段是不光彩,但用心还是好的。”
苏过连连点头,说道:“爹爹说的是,若官家一开始就听我的,我哪用得着去算计。”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苏轼立马喝止道:“怎么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苏过嘿嘿笑道:“还不是因为爹爹不在,没人管束。”
“谁管得住你,”苏轼立马想起了他兄弟,问道:“你叔父在湟州没问题吧,那里如今到底安不安全?”
苏过不爽道:“我在西北打仗那会都没见您这么担心,眼下党项人和吐蕃人都乖巧着呢,叔父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苏轼点头道:“那就好,你找机会还是和官家说说情,让你叔父回来吧。”
“官家又不会听我的,我怎么会这么口无遮拦,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小气的苏过答道。
于是,在苏轼回京的第一天,苏过就被他爹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