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夏使臣这么无情戳穿,换了别人,多少都有点尴尬。
但苏过深得政客的精髓,不慌不忙地喊过李直方问道:“怎么回事,这人都说了是没饭吃的夏人,你怎么还留下了,应该直接遣送出境啊!”
李直方态度很好,立马认错,说道:“下官也是可怜他们,哪知道党项人这么奸诈。”
“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说你做错了,但隐瞒真相,这肯定是不对的。”苏过点评道。
李直方接口道:“下官知罪。”
西夏使臣都看不下去了,怒道:“两国早有约定,不侵犯边境,不收留逃亡之人,若此事不给个交代,大家只能战场上见了。”
苏过连忙安抚道:“贵使别急,这就处理。”
说着先喊来两名士兵,将李直方给押下去,吩咐道:“先打三十脊仗,衙外示众十日,再槛送回京。”
接着又指着张叔夜说道:“你带上人,和这名夏人去把那些逃犯一起抓回来。”
交代完,苏过又问西夏使臣道:“不知贵使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西夏使臣傲气地点点头,说道:“正当如此。”
苏过见他满意,让张叔夜赶紧带人去办,自己则摆上宴席,招待远来的使团一行。
席间自然是宾主尽欢,苏过尽显大宋文臣的风采,只要不打仗,万事好商量,又摆出家世,将西夏使臣忽悠得晕头转向。
一连三日的宴席下来,出去抓捕的张叔夜终于回来了,卓有成效,一共逮着百余名“逃犯”。
双方对此事的圆满解决都表示了满意,又喝了一顿送行酒,西夏使团这才带着这些人浩浩荡荡地回国去了。
浑身血污,在囚车里表演了几天行为艺术的李直方终于得到解脱,跑过来跟苏过笑道:“我这三日的表现是不是毫无破绽?”
苏过捂住口鼻,摆手道:“赶紧下去洗洗,什么血糊这么一身。”
打发走了李直方,苏过又问张叔夜:“抓捕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张叔夜回报道:“这些人一直都在皇城司的监视下,这次把那些行为诡异的全给送走了。”
苏过警告道:“不可大意,剩下的还需再盯上一阵子,有异况立即处理。”
张叔夜答应了,下去安排。
宗泽一半明白,一半糊涂,问道:“叔党是想趁这个机会把可能是细作的夏人送走?”
“本来没这么想的,陇右这边有皇城司的人在暗处盯着,几个细作迟早能抓出来,”苏过笑道:“不过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也就顺手给处理了。”
“可你对他们也太客气了些?”宗泽怪道:“一看就是在算计。”
“这么明显吗?”苏过摸了摸下巴,遗憾道:“我还以为我的演技比李直方好多了。”
“夏人又不知道你平日什么样的,”宗泽打断了他的不着调,无奈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汝霖兄就是太老实,”苏过重复了这句话,又道:“你觉得党项人专程过来抓我们这点小毛病,有意义吗?”
“确实有些奇怪,”宗泽道:“若是安插细作,装作不知情就可以了;若是想以此事与朝廷再谈条件,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只是想来看看。”苏过笑道。
宗泽不解道:“看什么?”
“看我们在做什么,有没有继续和他们打下去的想法。”苏过说道:“若是我们还要接着打,他们就不敢把目光投向西边。”
“就凭你年轻,你是苏学士的儿子这两点,他们就能放心?”宗泽表示了怀疑。
“光这些是不够,但他不是去京城转了一圈,又从这带了些人回去吗?”苏过解释道:“加上这些,便足够夏国朝廷做出判断,我国正在变法的动荡中,无暇顾及西北的事。”
宗泽前后连起来想了想,问道:“京城里的那些也是假的?”
苏过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本事,拖着整个朝廷陪我演。”
宗泽有些遗憾,说道:“看来西北将有大变动,可惜我要走了。”
“哪有那么容易,”苏过笑道:“目前要做的,还是慢慢收服黄头回鹘,其他的事都得朝廷先稳定下来再说。”
宗泽叹道:“就怕耽误时机,让党项人并吞了西州,到时候收复河西走廊又难了。”
“你也太高看夏人了,”苏过摇头道:“他们始终还是忌惮我们,不敢倾全国之力西向的。”
说起来党项人虽然厉害,但是上限确实就是如此了,被汉人、契丹人、吐蕃人和回鹘人围在河西之地,根本就没有施展的空间。
建国的时候,西夏也曾征战四方,但很快便放弃了想法,因为真的打不出去,哪怕一次两次地能打赢,党项人也禁不起那种消耗。
宗泽接手陇右,刚干了这么一件事,朝廷新的诏令便传来了,由苏辙接任陇右都护一职。
得到消息的苏过放弃了回到西宁,决定就在湟州等叔父过来。
既然苏辙都被外放了,朝中的闹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他要回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和宗泽将陇右接下来的部署又详细地捋了一遍,不管是民生还是军事,都做了妥善的安排,确保苏辙接手的,是一个充满活力,可以为朝廷提供马匹,并且随时准备西进的陇右。
像苏辙这种极力赞成割地求和的人,想让他认同陇右是大宋西进的桥头堡,苏过也有些犯难。
一个月后,拖家带口远赴西北任职的苏辙,在湟州城外看到了前来接他的苏过和宗泽。
有外人在,苏辙倒也没说什么,大家客客气气地进城,安顿下来。
简单的接风宴过后,宗泽抛给苏过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告辞离去了。
苏过一直很怵这个疾言厉色的叔父,忙摆好姿态,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
苏辙看他那样,忍不住笑道:“怎么,怕我说你?”
“不怕不怕,”苏过赶紧道:“叔父有话直说,我都听着。”
苏辙摇摇头,叹道:“要不是你,我已经和刘器之一样,发往岭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过马上说道:“陇右虽然不如中原繁盛,但也别具一番气象,叔父暂且待上一阵子,等我回朝,一定求官家将您召回去。”
“不必,我也累了,”苏辙叹道:“官家不待见我们这些元祐臣子,让人心寒。”
苏过忍不住说道:“叔父,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