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法的进展比预计的还要难。
朝中的执政们虽然勉强同意了在京畿试行,但苏过的方案一出,还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对。
一类是顽固的保守派,只要一提变法就反对;
一类是旧青苗法的支持者,因为按照苏过的新法,无论名还是利,他们都得不到了;
还有一类是单纯反对苏过的,毕竟在很多人眼里,不会觉得苏过是在捏合新旧两党,只会认为他在两边站队,借机蛊惑君王,发展自身的势力。
宫里有将检校库和抵当所合并,交给苏过掌管的消息放出后,针对苏过的反对达到高潮。
不少言官纷纷上书弹劾,指责苏过,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了。
从殿试中探花的老底开始挖,到西北的不义之战,到靠关系进入军器监,又假公济私前往明州公干,还有修改役法、强迫寺观交钱等,包括与人经商、结交市井无赖之徒等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苏家也一并受到牵连,苏轼、苏辙除了往日的问题之外,又多了一项管教不严的罪名。
苏过没有上书辩解,选择直接回家待罪。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早点爆发出来其实是好事。
宫里和朝廷的反应都很平淡,既没有问罪,也没有指责上书的言官,大家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过了几日,苏辙得到宫中的诏令,回政事堂办公,苏过这边还是悬而未决。
苏过也不在意,索性带着一脸担心的范杜若出城,回到农庄上住着。
朝廷的处理迟迟没有下来,无非是两个原因,有人是在钓鱼,而有人是真觉得苏过挡道了。
回到农庄的苏过继续完善自己的新青苗法草案,同时也做好了被外放的准备。
高员外前来看他,加上在京中撰写出海异闻录的李廌也闻讯而来,三个来自不同领域的人奇怪地坐在一起喝酒。
见都是自己人,高俅也不顾忌,说道:“叔党还是心善了些,那帮人早该赶出朝去。”
他早年也跟着苏轼混了段日子,对朝中的走向还是看得明白的。
李廌不同意他的说法,说道:“那也没见章子厚等人出来维护叔党。”
苏过笑着打断二人,“你们都高估我了,我还没那么大的能耐,眼下都是在拿我角力呢。”
“你这官当得也不快活,尽受这种闲气,”高俅叹道:“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这就是气话了,那我还不如和你一起做生意。”苏过笑道。
李廌赞道:“叔党说的是,在朝为官,切忌意气用事。”
苏过点点头,说道:“我又不是犯了什么事,就现在这些鸡毛蒜皮,朝廷真要追究,顶多也就是个外放。”
“出去也好,京城的事本就难,”高俅羡慕起自己的两个兄弟,说道:“天子脚下,做什么事都麻烦。”
李廌也道:“出去历练几年不是坏事,官家看重你,过几年再回来正好。”
苏过笑道:“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担心什么,喝酒喝酒。”
酒席散后,苏过一人到外面的凉亭里醒酒。
满朝没有一人替他说话,他其实还是有点意外的。
赵煦没有帮他,是想静观其变,看看都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章惇等人没有帮他,是因为苏过虽然支持变法,但与他们不齐心,没有苏过在朝中,他们自信能更快地恢复新法,顺便占据高位,报了旧仇;
范纯仁等人也没有帮他,但这是正常的,因为从一开始大家就不是一路人,凑活过可以,替苏过抗伤害是不可能的;
唯一有可能替苏过说话的是苏辙,但他也被弹劾了。
范杜若来到苏过身边坐下,陪他一起看着天。
苏过牵住她的手,轻笑道:“王摩诘有诗云,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往日读了总有些不理解,近来却有些懂了。”
范杜若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过继续道:“再知心的朋友,在利益面前,也会互相提防,官场更是如此,先来的会怕后到的影响自己的仕途。”
范杜若有些心疼地握紧了苏过的手。
苏过摇摇头,示意没事,苦笑道:“心里想明白了是一回事,事情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有点佩服父亲了,我是做不到像他那么豁达。”
两人静坐了一会,苏过缓了缓情绪,起身拉起妻子,笑道:“不想了,凡事尽力就好,世事浮云何足问 , 不如高卧且加餐,走了,回房。”
到了四月,弹劾苏过的声势才慢慢停了下来,因为宫里一直留中不发,三省也置若罔闻。
这时苏过才接到了进宫的诏令。
进入大殿,行完礼后,苏过先看了看两侧,两府三省的宰执们都在,皇城司的梁从政也在。
赵煦说道:“先听听皇城司关于各地役法情况的回奏。”
苏过忙回到自己的最尾端,只听梁从政说道:“禀官家,东南各地和蜀中的新役法已经顺利施行下去,北方各州进展稍慢,但州县官员除了个别以外,均在配合整顿,最迟年末,就可以全部完成。”
赵煦点点头,说道:“冥顽不灵的官员名单你稍后呈上,着三省处理,直接去职发往边州安置,永不录用。”
这些都是之前议定的事,像范祖禹和刘安世这个级别的,已经单独处理了,剩下的就都是被杀的鸡。
众人齐声称是。
赵煦又道:“青苗法一事,各位都看过苏签书拟定的新条例了,有异议的现在可以说了。”
范纯仁站出来说道:“试行之事,在京畿重地有些不合适,不如另择一州。”
章惇立马支持道:“不错,可着苏签书出知一州,兼行此事。”
二十出头的知州,章惇对苏过也实在是大方。
赵煦沉吟片刻,说道:“苏签书觉得如何?”
“全听官家安排,”苏过躬身道:“但臣年少无功,知州之职实不敢受。”
赵煦摇头冷笑道:“年少又怎样,就该任人摆布吗?”
苏过的遭遇无疑让他想起自己早些年如提线木偶般的生活。
众人一愣,不知少年官家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