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直方进皇城司,是苏过之前便与他商量过的。
首先这是个好地方,其次苏过也需要有人替自己看看新法施行的效果,老用那帮闲汉帮自己做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等李直方领了皇城司的差事,再收编那帮人作为外围人员使用,这才稳妥。
还有一桩好处,就是有了李直方在里面,皇城司对苏过的盯梢总会收敛一点。
进入元祐九年三月,礼部试还未发榜,役法改革的诏令便下发了。
全国自然是一片哗然,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各地的反对奏疏像雪片一样飘往京城。
但在这件事情上,宫里和宰执们已经达成一致,所有的反对意见一律不予接受,同时颁下严令,地方官员有拒绝执行或者拖延不办者,就地免职,百姓有拒不服从者,以抗旨论处。
御史台和皇城司一明一暗,奔赴各地查访改动进展。
李直方顺利进入皇城司,他品级不够,只分到个押司官的职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一上任,便领着十几名下属外出巡视开封府的役法改动进度。
当年司马光废除新法,重施差役法,要求五日内完成,包括刘挚、范纯仁和苏氏兄弟在内的众多旧党都表示反对,因为有些人免役钱都已经交了,恢复差役法却还得去服役。
退钱?钱都不知道花哪去了,拿什么退。
只有当时知开封府的蔡京在规定的五天内,以绝对的服从和高效完成了这项根本不可能的任务,获得了司马光的大力称赞:“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
从这点看,司马光看人的眼光,和老冤家王安石也是半斤八两。
这次从差役改雇役,苏过与三省早就商量过了,已经服过役的自然不用再交钱,当务之急是重新划分百姓等级和雇佣合适的人手。
一些要求较低的职位,会优先招募没有土地或者没有营生的穷人,其他职位,则按要求由州县公开招募,一一登记在册。
总的来说,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吃饭都困难的就算了。
早期最大的阻力来自道观和寺庙,京畿就有不少寺观拒绝上缴免役钱,其他州县也在观望之中。
至于官吏这一级,大多都看出朝廷这次的决心,所以还比较配合,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消息传到京城,赵煦再次宣召宰执和苏过入宫议事。
佛道两家在古代大部分时候都属于特权阶级,大宋的皇帝在宗教方面还好,除了真宗在澶渊之盟后,迷信祥瑞和封禅,进行了一连串的修道祭祀活动外,其他皇帝对佛道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当然,道君皇帝赵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不过皇帝就算不信这些,也不会轻视宗教的力量,所以对寺观的不配合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
现在的问题是,当年的王安石那么厉害,寺观都只用交一半的助役钱,现在重施新法,却改成了全额缴纳免役钱,这让寺观如何能接受。
赵煦说道:“新役法遇到的首个问题,众卿可有意见?”
苏过在最末,左右偷看了下,发现宰执们也在左顾右盼。
于是章惇第一个开口说道:“朝廷颁下严令,要求各州县严格执行,眼下既然有寺观敢与朝廷作对,臣以为不可姑息,应直接没收寺观田产,以儆效尤。”
苏过暗叹,不愧是章惇,简单粗暴,让你交钱不同意,就直接断你财路。
范纯仁咳嗽一声,说道:“会不会太严苛了些,可派人前往协商,说明利害,再行处置不迟。”
新旧两党一时间争论不休,两边其实都认同了寺观也应该交钱,毕竟官员们都交了,凭什么寺观可以不交。
但在手段上,新党激进,以图快速解决问题,旧党迂回,试图缓和局面再做处理,认为少交一点也是可以商量的。
苏过在后面安静地吃瓜,这种场面想来以后还会很多了。
不过赵煦没打算放过他,说道:“苏签书认为该如何处置?”
苏过忙出列,上前几步,答道:“臣以为朝廷诏令已下,寺观拒不执行,实为抗旨不遵,理应追究方丈、主持等一干人的责任,收回度牒,勒令还俗。”
苏过这通话一出,大家默契地看向他,连章惇都面露诧异。
这个处罚和章惇的不一样,章惇的出发点是不交钱就罚款,苏过则是不交钱就治罪。
赵煦忍不住说道:“苏签书这个处罚,恐怕会让天下寺观胆寒。”
“臣还没说完,身为寺观之长,拒绝朝廷诏令,理应得此处罚。”苏过补充道:“若是继承者还是拒绝执行,便逐出该处一众人等,关闭寺观,收回田产。”
这下苏辙听不下去了,说道:“我朝岂有如此严苛之律法?”
“抗旨不遵乃是重罪,只是勒令还俗,收回田产,何来严苛之说?”朝廷之上,苏过拒不相让,说道:“之前便已说过,若对条例有异议,可提出修改意见,眼下既然已经施行,便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旧党众人皆是一滞。
苏过平时极好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强硬一面。
章惇见形势如此,帮腔道:“苏签书言之有理,朝廷法令,岂可因二三子抗议而让步,都这么行事,朝廷颜面何存?”
赵煦拍板道:“便依苏签书所言,着皇城司派人前去处理。”
众人沉默退场。
这一回合下来,旧党有些落寞,新党有些兴奋。
苏过不敢去找苏辙,来到政事堂找范纯仁,躬身行完礼,便站在一边。
范纯仁板着个脸瞪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手段如此激烈,恐怕此事难平了。”
“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苏过低声道:“若不下手狠一点,这里拖几日,那里少一点,何时才能完成此事?”
范纯仁知道这个道理,但不认同这个处理方法,说道:“那也不必如此,先派人前去警告一番,兴许事情就解决了。”
“若是寻常百姓,我会这么做,但寺观,不可以。”苏过解释道:“他们广占田产,不纳赋税,不服徭役,却还在免役钱上与朝廷作对,这个不能容忍。”
范纯仁见苏过这么说,忍不住问道:“子瞻向佛,叔党这么做考虑过你父亲的感受吗?”
苏过沉默一阵,说道:“我会写信向父亲解释,但佛家人,要那些钱财何用,若真心向佛,金佛与木佛又有何区别?”
范纯仁摆摆手,叹道:“你先回去吧,子由那边我会替你解释。”
苏过表示感谢后,怏怏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