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苏过回家待命。
接下来无论是新法的事还是市舶司条例的事,肯定都绕不过他,所以他可以安心地休息几日,等着赵煦的下一步安排。
正月的最后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宫中下旨命范纯仁任左相,章惇接任右相,但旨意被三省退回,苏辙更是直接上书反对,言辞激烈,表示章惇不堪为相,要求官家严守元祐年间的法令;
赵煦不闻不问,绕过三省,直接下中旨进行了任命。
亲政后,不管是侍从,还是谏官、御史,到现在的宰相,许多都是赵煦中旨任命的,没有经过朝廷官员的拟定。
这道诏令下去,范纯仁辞而不受,上书表示朝廷自有法度,官家刚刚亲政,四方瞩目,应当谨慎。
章惇倒是愿意,但右相的位置没空出来,他也接受不了。
除此之外,赵煦还下旨命李清臣为元祐九年礼部试的主考官,主持三月的进士选拔考试。
西夏遣使进献马匹,供太皇太后修建陵寝所用,并再次提出交换土地一事,赵煦直接下旨拒绝。
总之,赵煦亲政后的第一个正月里,不仅忙,还乱糟糟的。
所以苏过快乐的休息时光结束,又被召进宫了。
见赵煦一脸不爽,苏过心里有数,低调地行完礼,就站在一旁。
赵煦开口道:“满朝大臣都是想着怎么为朕分忧,你倒是真闲得住。”
苏过连忙谢罪,说道:“不敢自作主张,请官家吩咐。”
“任命之事僵持不下,你可有什么主意?”赵煦问道。
苏过故意等了一会,这才道:“那要看官家是想留下范纯仁等人,还是想把朝中大臣全换了。”
赵煦不满道:“现在是朕在问你。”
“是是是,”苏过忙道:“范纯仁平易宽厚,有原则而不屈从,昔日蔡确落罪,他极力反对重开岭南之路,这才被言官攻击成蔡确同党,被贬出朝。”
赵煦也想起这桩旧事,说道:“确有此事,当年他还求朕在娘娘面前为蔡确求情,可朕当时也是身不由己,所以一言未发。”
苏过接口道:“正是,眼下群情汹汹,大有将元祐这几年全盘推翻,大臣通通发往岭南,甚至将司马光和吕公著等人砸碑毁墓的架势,所以朝廷更需要范纯仁这样的人。”
见赵煦犹豫,苏过又补了一句:“为公义,官家杀人亦无不可,为私怨,则官家不可为他人裹挟。”
变法需要立威,这是肯定的,可新党干的那些事,和变法毫无关系,纯粹就是报复。
赵煦点点头,表示明白,要说厌恶,除了后来缓和了关系的太皇太后,他最讨厌的是司马光和程颐这两类人,前者尽废新法,后者满嘴说教。
“可眼下范纯仁不接诏命,后面的事就更别提了。”赵煦抱怨道。
苏过说道:“若官家信任,我可以去劝劝他。”
“可以,就交给你去办,还有苏辙,你回去劝他消停点。”赵煦气道:“不然这京城也留不住他了。”
苏过叹了口气,尝试现身说法,答道:“我自小不循常理,多亏叔父一直从旁告诫,这才有了今日,叔父虽然言辞激烈,但用心至诚,我不能劝他不说。”
赵煦沉默片刻,说道:“朕再想想,你先处理范纯仁的事。”
“是。”苏过躬身退下。
赵煦没有当场翻脸,说明他有在思考,这对苏过是个不错的现象。
至少在眼下,官家对他的信任,是要超过那帮天天鼓噪着报复的大臣。
出了宫,自然第一时间来到政事堂。
范纯仁正在办公,见苏过进来,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叔党今日怎么来我这了?”
“世伯回京后,不久我便外出了,也没有好好和您说上话。”苏过行完礼,笑道:“父亲也托我向您问好。”
“子瞻在越州可好?”范纯仁也问道。
“很好,越州清闲,山水秀丽,很适合父亲。”苏过答道:“最多这个任期结束,父亲便会致仕了,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见苏过主动聊起这个话题,范纯仁会错了意,笑道:“说起来子瞻还小我十岁,我也到了归老的年纪了。”
“世伯误会了。”苏过忙道:“我是来劝您接手左相之位的。”
范纯仁顿了下,转而笑道:“我可不做不了三旨相公。”
苏过恳切道:“世伯若是离开,章惇接手相位再无阻碍,到时元丰旧臣尽数回归,元祐大臣只能去岭南了,那样世伯就是朝廷的罪人。”
这话令范纯仁疑惑了,问道:“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不,当然不是,”苏过坚定道:“我为公事而来,那些私怨与我何干。”
范纯仁这下想了好一阵,叹道:“原来你不是想做王介甫。”
“范文正公新政失败,令一部分人退缩了,王荆公变法失败,又令一部分人失望了,”苏过悍然道:“但变有何错,纵有曲折,难道就因噎废食?”
范纯仁想起当年父亲范仲淹只进行了一年多的庆历新政,突然问道:“昔年若是仁祖与先父坚持下去,会是如何景象?”
“不可能坚持,瞻前顾后只会失败,”苏过说道:“自古变法,肯定有人利益受损,若连这一点阻碍都承受不住,还谈什么新政。”
想所有人都满意,天下哪有这样的变法?
范纯仁长叹,摇摇头,说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还请世伯再坚持几年,”苏过劝道:“朝廷眼下飘摇不定,若世伯和叔父等人尽数离开,恐怕小人猖獗,更甚于元丰之时。”
范纯仁老派君子,比苏辙等人柔和,比韩忠彦等人有原则,确实是当下首相的最佳人选。
苏过支持章惇回来主持变法,但首相之职若让章惇做了,只怕第一件事便是翻旧账,清洗朝中旧党。
时间宝贵,大宋可禁不起他们这般折腾了。
范纯仁没有立即答应,表示需要再考虑下,苏过只得退出。
都到政事堂了,他再去苏辙那里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