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城后,章惇低调地住进了兴国寺浴室院。
他不是苏轼那种爱泡澡的人,也写不出“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的《如梦令》。
况且浴室院并不是澡堂子,而是寺里充当客房的僧舍所在,东京城里的知名打卡点。
当年进京赴考苏洵带着苏轼哥俩便是住的这里,被苏轼嘲笑河东狮吼的陈慥来京也是住在这里,秦观和李廌更是这里的常客,都留下了不少诗文。
苏过收到章惇传来的消息后,立刻赶到浴室院与他相见。
然后第一句话便是:“恭喜世伯,得以再展抱负。”
章惇比苏轼还年长两岁,如今已是五十有八的年纪了,时隔数年再回东京,感慨道:“行将就木,还谈什么抱负,往后还得看你们。”
苏过才不信他这鬼话,真要甘心服老,怎么会这么快就赶到京城,于是笑道:“世伯可不能这么说,官家对您可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章惇点了点苏过,两人互相试探了下,心照不宣。
苏过笑着介绍了下眼下的情况,然后问道:“此事结束,世伯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先出去转一圈?”
“怎么不先问我打算怎么回奏册立之事,”章惇大笑道:“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苏过撇撇嘴,说道:“世伯就别考我了,回奏的事不过走个过场,重新起复世伯才是目的。”
就眼下朝廷这帮大臣,加上刚刚撤帘的太皇太后,赵煦要是敢靠章惇的一面之词就为蔡确翻案,那就是没脑子。
章惇笑着点点头,问道:“留在京城可有位置?”
“有,但未必是世伯想要的,”苏过解释道:“要么是闲职,要么是枢密院的副职。”
这也在章惇的意料之中,司马光当年回朝多轰动,还不是从地方迂回了一下,回到中央也是从副相升上去。
“那还是先外放一州吧,”章惇笑道:“听说张商英就要回来了,你们可别让我等太久。”
大宋的每次大方向调整,都是言官开道,先把挡路的给打下去。
苏过正颜道:“世伯放心。关于蔡确我有一条要先说明,他因为文字获罪我是很同情,但以他生平做的那些事,他的下场并不为过。”
章惇闻言低头想了想,问道:“你说这话,是苏子瞻的儿子,还是王介甫的学生?”
“都不是,”苏过想起王安石临终时的景象,郑重道:“我是苏过。”
两人沉默一阵,章惇叹道:“你去吧,有可能的话,我想去西北看看,或者荆湖也行。”
荆湖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西北则是当年先帝功败垂成的所在。
苏过恭敬起身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章惇回京,等待官家召见的消息迅速传开。
苏轼第一时间逮住从外面回来的儿子,问道:“你们没有密谋什么吧?”
“密谋什么?”苏过装傻道。
苏轼忍不住给了他一记,喝道:“好好说话,你是不是去见了章子厚?”
苏过揉揉头,看来老爹是真急了,忙道:“见是见了,但我是去和他说,我觉得蔡确活该的。”
“真的?”苏轼满脸不信,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去挑事的。”
“当然不是,”苏过不满道:“我前几日才说要调和两宫矛盾,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苏轼想想也对,再说章惇只是小气,又不是傻子,也不可能被儿子挑唆的。
苏过见老爹放过,一溜烟跑回自己小院。
一进门,他还摸着脑袋喊道:“杜若救命,我被爹爹揍了。”
然后看到屋内正在交谈的两人同时起身,范杜若红着脸,琴操忍着笑。
苏过脸皮厚,改为摸摸后脑勺,笑道:“有客人啊,那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说着又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琴操低声问道:“他在家便是这样?”
范杜若害羞道:“也不总是,本来今日答应要带我出门的,可是他一早便有事出去了,刚才那个算是他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
琴操羡慕道:“真好。”
两人继续说悄悄话的功夫,苏过没地方去,又来找他爹,问道:“爹爹把人家安排在家里住是何用意,怪不方便的。”
苏轼也是没办法,说道:“琴操要出家,我和佛印都替她可惜,想再劝劝。”
苏过面露古怪,疑惑道:“爹爹你该不会是?”
“瞎想什么呢,”苏轼喝道:“我是同情她一身才华,不忍看她年纪轻轻便青灯古佛。”
这话还是怪怪的,苏过问道:“那爹爹打算怎么处理?”
“我不就是想着你主意多,才请她到家里来,想让你帮忙劝劝。”苏轼答道。
苏过连连摆手,说道:“这忙我可帮不上,我最近也没空,爹爹自己找的事,还是自己处理吧。”
苏轼怒道:“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苏过眼珠一转,问道:“她还在杭州乐籍,爹爹把她留在京城不合规矩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联系杭州帮她脱籍,你只管劝她不出家就行。”苏轼早有安排,以他侍读学士加礼部尚书的身份,这简直不是事。
苏过只得应了下来,这事不处理,琴操天天往自己小院跑,他也受不了。
到了午后,官家宣章惇第二日入宫奏对的诏书便下来了。
宰执们得知后,纷纷上书要求旁听,赵煦也答应了。
苏辙来到苏轼府上,也逮着苏过问道:“章子厚这次回来是何打算?”
苏过笑道:“不知道,但叔父应该猜得到的。”
“少跟我打哑谜,”苏辙瞪着他说道:“你都去和他说了些什么,详细说与我听。”
苏过避重就轻地汇报了一遍,又道:“我可是不支持为了一个蔡确,而引发两宫冲突的。”
苏辙冷哼一声,说道:“算你还知道轻重。章子厚又不傻,此次孤身回京,肯定没做久待的打算,想来不过是借机起复,求一州之地。”
苏过附和道:“叔父说的是,他也不敢呆在京城的。”
苏辙又瞪了他一眼,说道:“劝了你多少次,少与他来往,小心反噬。”
因为苏轼与章惇的交情,苏辙每次弹劾章惇已经是悠着了,但也没少下手。
而且两人前后分居新旧两党高位,感受自然也和苏轼这样的边缘人不一样。
苏过哦的一声答应了。
苏辙摇摇头,自去找他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