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来南京,苏过终于领到了自己的字。
叔党。
叔没啥好说的,伯仲叔季,他是老三。
苏轼给四个儿子取名迈、怠、过、遁,通常的解释是迈进、等待、过失、归隐的意思,刚好符合他的人生轨迹。
仕途起步的时候有了长子迈,大步向前;
回京为官遇到王安石变法,次子怠出生,理念不合,蛰伏待机;
外放杭州是有了三子过,反思是谁之过?
乌台诗案后黄州安置,四子遁出生,心灰意冷,有归隐之意。
如今为苏过取字叔党,字是名的补充,出自《论语》里仁篇: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就是说人的错误有很多种类,看他犯的错,就知道他的为人了。
苏过比较满意,毕竟他也是有党的人了,总比字改之好吧。
佛印和琴操在应天府待了几日,便要回杭州了。
苏过也准备乘机开溜,对苏轼说道:“我也去杭州一趟,有些事要向章世伯请教。”
苏轼前几日才担心他向王安石看齐,自然不同意他去见章惇,说道:“你马上就要入仕了,朝中情况你比我还清楚,这个时候去见章子厚,对你们可都不是好事。”
苏过笑道:“拜访长辈,有什么关系,我还打算去润州拜会沈世伯呢。”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苏轼说道:“这两人可都是在言官那里挂了名的,你这一去,被人发现少不了一通弹劾。”
为了父亲能放行,苏过只得承诺低调前往,悄悄进村。
苏轼猜测儿子此行的目的,问道:“去章子厚那里是为了打探新党的动态,去沈存中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是因为顺路爹爹信不信,”苏过半真半假地答道:“我很佩服沈世伯的博学,正好有问题前去讨教下。”
苏轼当然不信了,有问题大可书信往来,他知道儿子与这两人一直都有联系,这次专门跑一趟肯定是别有目的,就是不方便在信里说的那种。
不过儿子不想说,苏轼也不愿深究,叹道:“你的那些事,我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你要对得起我刚给你取的字。”
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
苏过肃然道:“爹爹放心,我不愿说就是怕您担心,也怕您不同意,但我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该做。”
苏轼叹息着摇摇头,还是同意了儿子的外出计划。
于是,佛印、琴操和苏过三人结伴南下。
和尚、歌伎和新科探花的组合,看着总有些别扭。
但其实不奇怪,这个时代的和尚不怎么受清规戒律约束,喝酒吃肉不稀奇,狎妓甚至娶妻生子的也有,至于经商,那更是常规操作了。
这也是朝廷实行度牒买卖的后果,虔不虔诚的不好说,但没钱肯定是当不了和尚的。
宋朝的和尚经常与文人墨客混在一起,谈禅,也谈诗文,算是个顶着光头的知识分子吧。
歌伎更不用说了,才子佳人就是大宋的标配,才子有没有才尚未可知,但没有佳人肯定是算不上才子的。
巧的是,同行的两人对苏过都很感兴趣。
佛印问道:“听学士说叔党对度牒一事颇有微词?”
还在适应新名字的苏过真想吐槽他爹,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不过嘴上还是老实答道:“是的,我觉得应该取消度牒买卖,直接发放。”
这个答案出乎了佛印的预料,他又问道:“若取消了,不是天下寺庙泛滥?”
苏过狡黠道:“泛滥就泛滥,大家愿意出家总不好拦着不让,和普通百姓一样交税就是了。”
佛印摇头笑道:“原来如此,你是王学门徒。”
熙宁新法要求寺观上交助役钱,可以免除徭役,所以佛印有此一说。
“算是吧,”苏过笑道:“什么学都行,只要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就好。”
苏过当着和尚的面,自然不想展开细说了。
佛印却不放过他,又道:“叔党看不起佛家人?”
“法师这话严重了,我可不敢。”苏过赔罪道:“对于潜心礼佛之人,我是尊重的。”
“那就是叔党觉得如今的和尚不潜心了?”佛印诘问道。
遇上个喜欢打机锋和辩论的和尚,苏过只得道:“我如何觉得并不重要,世人自有公论。”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佛印拿出与苏东坡斗嘴的劲来,说道:“世人如何看不重要,老僧就问你。”
苏过也上头了,回道:“我只看到和尚,没看到佛。”
佛印大笑道:“不愧是苏子瞻的儿子,可以不争,但不能输。”
苏过见他终于不纠缠这个话题了,也笑道:“法师见笑了,我不像父亲,我是不通佛法的。”
佛印没再说什么,闭目打坐。
接下来是琴操的回合。
她问道:“小官人似乎有些怕我?”
苏过赶紧否认。
“那你为何如此拘谨?”琴操笑道。
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嘲笑了,苏过赶紧放松了下身体,说道:“没有的事。”
琴操偷笑,她见惯了风月场上的附庸风雅,像苏过这样的却是少见。
前几日才为缠足一事跟苏学士据理力争,想来是亲近女子的,今日和自己同行,却话都不说几句。
苏过不知道琴操心里所想,见她不说话,便静下心来盘算此行的安排了。
章惇那边极为重要,如果能说服他与自己合作,不仅能解决苏轼眼下的问题,也能让自己后面的行动少些阻力。
而且他的族兄章楶刚刚就任了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自己去了西北可得抱紧他的大腿。
沈括那边主要是问下筑城的事,他是此中高手,当年的永乐城如果由他负责,也不至于输成那样。
有这几人的支持,自己在西北想搞点动静出来,便不是难事了。
就是苏过只计划在西北先呆一年,也不知道够不够。
琴操看着苏过脸上阴晴变化不断,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官人在想什么事情,一会意得志满,一会满脸愁绪,一会又是咬牙切齿的?”
听到这话的佛印都睁眼看了过来。
苏过忙道:“没想什么,只是有点晕车,这马车也太颠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