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殿试有一整天的时间,苏过可以再好好想想。
君子与小人之说,都到现在这个旧党开始拉拢新党的时候了,如果还只是一味地鄙视新党、捧旧党的臭脚,恐怕小皇帝和考官都不会满意,毕竟时代变了,新旧党争都成了老黄历。
至于役法,免役法和差役法肯定都有问题,但也各有好处,之前苏过和王安石、苏轼等人都讨论过,需要择中再考量下,这个属于相对好回答的问题。
朝令夕改这个事嘛,是司马光起的头,当着他学生的面直接开喷肯定是不行的,而且这个还涉及到小皇帝亲政后的问题,完全否定等于是给自己埋雷,毕竟赵煦肯定是要子承父业的,还得改回来。
外敌的事则有些敏感,主动出击肯定是错误答案,但司马光主导下的割地求和效果并不好,西夏得了地,现在还时不时过来寇边,大宋并没有因为妥协而得到和平。
苏过有些犯难,同时也有些理解当年苏辙的做法了。
朝廷也是搞笑,问题都提出来了,宰执们也不想着商量下怎么解决,却拿出来让考生们做文章。
难怪苏辙选择了酣畅淋漓地怒喷一波。
不过苏过不可能学他叔,那么做的风险太大了,在仁宗朝勉强可以试试,现在这么做就是邀名了,只能等着垫底。
好比后世用文言文写高考作文的,第一个这么干的有个新鲜劲,大家都比较宽容,可跟风的全都死翘翘。
虽说不黜落,可排个末等对前途总归是不利的。
苏过坐着发了快半个时辰的呆,脑子里百转千回,笔下愣是一个字没写。
六百人的大殿中,像苏过这样犹豫的,就他一个。
其他人都很明确,要么怎么想就怎么写,要么怎么迎合朝廷怎么写。
苏过总想在朝廷和官家中间找个平衡点,所以才无从下手。
两面人不容易做啊。
监考官以为他睡着了,都从他面前走了几遍。
所以叹了口气的苏过终于开始动笔,毕竟时间耗不起了。
一直到日暮时分,苏过终于抢在时间结束前完成了答卷。
走出集英殿的时候,正好迎着夕阳,苏过不禁眯了眯眼。
一路走来,多有不易,但日拱一卒,功不唐捐,希望这个黑夜过去,曙光就会来了。
宗泽与苏过一起出了宫,问道:“五郎答题可还顺利?”
“不顺利,但还比较满意,”苏过笑道:“剩下的就看参详官怎么看了。”
宗泽豪气道:“管他如何,我反正是痛快了。”
回到农庄的苏过心里还是不踏实,又来向他叔请教。
苏辙问道:“你没有写支持新法或者王学那些内容吧?”
“没有,只是在提到役法的时候,具体地分析了一下免役法和差役法的各自优劣。”苏过答道。
这个不要紧,因为朝中本就对此多有争议,旧党内部也是如此。
“那你是如何看待朝廷的朝令夕改的?”苏辙又问。
苏过说:“不支持。但凡有变动,应当先昭示天下,使臣民知之而后行,不可因个人好恶而随意改弦更张。”
苏辙点点头,也没什么问题,中规中矩的回答,接着问道:“行文之中,你用的谁的学说?”
儒家经典的解释是文章里面绕不过去的,古今各家学说都有自己的侧重点。
“明道先生的,”苏过笑道:“这个可以迷惑住刘器之了吧?”
明道是程颢的号,他与其弟程颐虽然并称二程,其实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般认为陆王心学的形成就受到了程颢的影响,而朱熹的程朱理学,则与两兄弟都有关系。
苏辙对大程的观感还不错,笑道:“尽做些投机取巧的事情,这样一来,阅卷人肯定想不到答题人会是你了。”
这是当然了,满朝谁不知道苏轼与小程的过节。
不过苏辙不信苏过会这么老实,又问道:“你在策论里面就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透露?”
苏过嘿嘿一笑,说道:“我在分析契丹人、党项人和吐蕃人为患的时候做了区别对待,认为西北可取,北边应该和平相处。”
这么说已经是极限了,宋朝并没有很把西夏当回事,可对大辽,那是真的怕。
苏辙被这个侄子给搞蒙了,无奈道:“这又是为何,前面都隐藏得好好的,最后怎么还图穷匕见了?”
“也要给官家看看我的决心。”苏过笑道:“熙宁开边是先帝的功业,怎么可以半途而废,还被司马君实定义为不义之战?”
不过苏辙是妥妥的绥靖派,对苏过此举十分不满,说道:“党项人不过癣疥之疾,何必大动干戈。”
“就因为是小毛病,所以才要早点给拔除了,”苏过这一点不会再退步,说道:“西北军民屡遭袭击,边军受到朝廷“不许寻衅”召令的限制,假装无事发生,简直丢了太祖太宗和先帝的脸。”
畏敌如虎,挨打也不还手,高粱河车神复生,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见苏过如此狡辩,苏辙气得将他赶了出去。
苏过也不在意,只要前面那些没问题,最后这点对西夏和青塘采用攻势的态度,就影响不大了。
因为西夏人确实在用一次次的袭边打司马光和他后继者的脸,又是割地,又是送钱的,还是没完没了地越境骚扰。
苏过太感谢没实力还喜欢冲塔的小梁太后了,以后若是踏平西夏,一定留她一命。
回家又与宗泽聊了下殿试策论的内容,宗爷爷果然很虎,直接一个洋洋洒洒万余字,痛陈时弊,将朝廷的底裤都给扒了个干净。
这还不算,他另外又痛斥了朝廷听信谗言,贬谪蔡确,掀起朋党之祸。
苏过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叹道:“朝廷不作为,汝霖兄骂也就骂了,提蔡确做什么,这下肯定是末等了。”
宗泽的性子就是如此,做之前便想好了,笑道:“不管几等,是非对错,总得说个明白。”
而在这个时候,关于苏过到底该列第几等的问题,正在小皇帝和刘安世之间引起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