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沅也不急,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越往车尾走,车厢内越安静,交谈声,活人走动的声音逐渐消失。
新一节车厢完全被黑暗淹没,座椅上明明坐满了人,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靳铭停下脚步,沉声说:“这是最末两节车厢。车内总共有一百二十四人,但幸存下来的,只有七十三人。”
十二号线已经开通一年多,谁也不知道失踪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只知道最早记录在案的,是在一个礼拜前,失踪的是一对小情侣。
人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被困在梦境里两天三天还能活,可要是被困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是一年,哪还能有命?
即使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但当手电筒的光从车厢内缓缓扫过,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乔沅还是感到毛骨悚然,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一具具干瘪腐烂的尸体,东倒西歪地靠在座椅上,白色的蛛丝缠在他们周身,有的甚至被裹成了木乃伊的样子。
数不清的蜘蛛在尸身上爬来爬去,她亲眼看到一只蜘蛛,从一具男性尸体黑洞洞的眼窝里钻了出来。
乔沅将灯光照向那些死者的面庞,一具一具仔细打量。
终于,她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那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闭着眼,手握着手,脸上的神情安详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老人的尸身上,浮现出两个虚弱苍白的人影,他们相视一笑。
“没想到黄泉路上,我们还能做个伴,老天待我不薄。”孟大爷紧紧握着老伴的手,“有句话,一直藏在我心里,没好意思跟你说。”
“红英,这辈子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吴奶奶笑了,同样握紧他的手:“我也一样。嫁给你,我这辈子都不后悔。”
对于他们来说,能跟相爱的人相濡以沫,走到人生的尽头,已经没有遗憾。
可对于有的人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迫退场,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悔恨。
距离孟大爷和吴奶奶不远的座椅上,紧紧依偎着一对年轻的情侣。
女孩脸上惊恐的表情已经凝固,男孩右手托着她的后背,似乎正在安慰她。
“呜呜呜呜,原来我已经死了……”
魏苏两眼通红地站在过道里,看着自己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不是一场梦吗?不是醒过来就能回到现实吗?为什么我一睁开眼,会看见自己死去的样子?”
田小磊同样双眼通红,他将痛哭不止的魏苏抱入怀中,望着乔沅二人,悔恨不已:“我本来想带小苏去见我的父母,没想到会害了她,如果我们那天没有为了省钱乘坐地铁就好了。”
田小磊和魏苏,就是那对在十二号线末班车上失踪的小情侣。
乔沅听平城分部部长魏旭林介绍过案情,也曾看过他们俩人的照片,所以,在恢复记忆之后,就确定了他们俩的身份。
在苏醒的乘客里,没有看见他们,乔沅便怀疑他们已经遭遇不测,现在亲眼证实,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魏苏的身影越来越淡薄虚幻,她知道自己快要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难过地望着乔沅说,“小乔姐,麻烦你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我很后悔在失踪的前几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们吵架。”
“请你告诉他们,我爱他们,下辈子,我还想做他们的女儿。”
“也帮我告诉我的父母,我爱他们,让他们不要为我难过。”
田小磊和魏苏的魂魄彻底消失,只有座椅上那两具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遗体,告诉人们他们曾经来过人世。
“那个家伙,害死这么多人,我不会放过他!”乔沅握紧拳头,眼神冷若冰霜。
这时,阿夜领着周治平等人,也来到了最末两节车厢。
阿夜语气低沉:“平城分部的同事,也在这里,第一批进来的四人,已经殉职,其余四人陷入昏迷状态,情况危急。”
昔日同生共死的人,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谁也接受不了。
肖沁握紧手中的刀,狠狠劈向车厢内的空座椅,发狂般踹着车门,发泄着痛到极致的情绪。
周治平握紧拳头,一拳捶在窗户上,猩红的双眼一一扫过遇难同事瘦得变形的脸。
“小陈的儿子,今年才出生。”
“大林的闺女,刚学会喊爸爸。”
“老常的母亲患了老年痴呆,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儿子的小名。执行任务前,老常跟我一起喝酒,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是妻子独自扛起一个家,照顾失智的老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些话,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吧?”
“小金的爸妈逼她转业,哪个当父母的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在死亡线上摸爬滚打。”
“我问她,为什么不听爸妈的,她说,自从她调到特殊部门,就没想过离开,因为平城的百姓需要她,如果危险的事人人都不想做,那谁来守护这座城市?”
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滚落,周治平用力握紧拳头,手背上鼓起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怪物,一个泯灭人性,将人命当成玩具的渣滓!
列车里的幸存者们,自发地向遇难的同胞们默哀,许多人流下了眼泪。
不吃不喝被困在梦境里,对身体的损耗非常大,被困时间越久的人,也越虚弱,瘦得皮包骨一般,有的人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大家互相搀扶,走不动路的人,被热心的乘客背到身后。
周治平等人则将陷入昏迷状态的四名同事绑在背后,聚到了靠近车头的车厢。
大家齐心协力,用暴力手段将车门强行打开,任炜探出头,望了望外面说:“两条路,应该选择哪一个方向?”
隧道两头都被黑暗吞没,用手电照去,也看不到尽头,谁也不知道哪条路能通往外面的世界。
“要不然找几个人,去两个方向探路?”有人提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