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将军!”马车拐入密林,陈景惊喜地下了车。
“陈兄,你认得他?”
“认得。”陈景笑了笑,难言掩饰脸上的激动,和田安一个熊抱。
在当初,面前这位小都尉,他只觉得良心未泯,却从未想过,有着一副好胆,居然加入了聚义。
田安同样一怔,但脸色慢慢释然。
“那便对了,我先前就觉得,你这小东家可不是一般人。你瞧着你,现在可吊着脑袋了。”
“田将军,你还不是一样吗?”
“嘿嘿,袁总舵主给的银子不少,再说了,老子原本就想杀一场的。小东家我告诉你,当初驼儿山下第一次剿匪,那胖头将军带我们上山逛了一圈,便要交差回去,我不仅骂他,还差点动刀了。”
“田将军大义。”
“嘿嘿,莫说这些。”
叙旧之后,田安的脸色,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今夜是我当值没错,但那许陵君又调了一个心腹过来,莫得办法,我打算让你们换上军甲,扮成营军跟我入城。二位瞧瞧,军甲我都带来了。”
“田将军,你先前带着的人呢?”
“我已经寻了由头,让他们往官路外面巡逻。”
田安的话,让陈景和太史青,都有些沉默。
他们并没问题,但大先生身子孱弱,若是走得不稳,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太史青转身,入马车问了一轮,才复而走回。
“大先生说,便按着田都尉的意思,扮作营军入城。到时候,他会挺着身板来走……”
“那便如此。”陈景点头。
只要入了镇子,等城外袁四桥的配合,再趁机去到西城门,这事儿便算成功了。
“田将军,那许陵君在何处?”
“小心些,这家伙猛的很,最喜欢巡城了。不过我刚才看见,他已经巡到了西城门那边,如今正是机会。”
“事不宜迟,还请速速换上军甲。”
……
换上的军甲,并不算精良,但穿在几人的身上,再束好发髻,终归是变了一副模样。在夜色下,和普通的营军,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景担心地转过头,却看见大先生已经挺直了身子,艰难挪着脚步。那名死卫护在一边,想要用手去扶,却被大先生轻轻推开。
田安沉默了下,“入城门之时,你等无需说话,我自会帮着应付。”
陈景几人点头。
即将行军,田安抬起手,冲着大先生的位置,抱了抱拳。才第一个踏起脚步,带着人,往不远处的平安镇走去。
“陈兄,他若是个贼子,到时候你我怎办?”陈景身边,太史青低声开口。
“应当不会,不仅是袁总舵主,我也信他。”
当初撤哨的时候,是田安第一个赶来,向他通报了消息,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自责。
而且,如今的情况已经蓄势待发,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多想已经无益。他相信,袁四桥在先前,肯定会考虑田安叛变的可能。既然还坚持用田安,那只能说明,袁四桥有信心。
“陈兄,要到城门了。”
陈景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城门之外,里一圈外一圈的营军,无数双的眼睛,在黑夜中朝着他们看来。
陈景侧目,看了一眼后面的大先生,发现这位王朝的明灯,此时一切如常,瘦削的脸庞,再加上一番易容,若非是熟人近看,只怕很难认出。
“兆丰营都尉田安,巡岗归城。”
田安起手抱拳,又喊出了夜禁的暗号。
没过多久,城门慢慢打开。
陈景脸色惊喜。
“不,不好,许陵君。”在旁的太史青,忽然喘气声一下子加重。
陈景颤了颤身子,抬头小心去看,在昏色中,看见一骑虎背熊腰的大将,头束银冠,雉翎长缨,浑身的亮银长甲,不时映出光泽。
骑着的高头大马,马鞍边的得胜钩上,还挂着一柄加长的月牙长戟。
“垂头。”陈景咬着牙。
天下六大高手,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许陵君则是许五樽,天下最负勇名的世家子。
田安不是说,许陵君去西面巡城了么?怎么一下子,又来了东城门。
“末将田安,参见许将军。”
“参见许将军。”
许陵君打量了田安两眼,点了点头。勒起了缰绳,踱着马蹄缓缓往前。
陈景几人不敢动,依然保持着拱手垂头的姿势。
“军礼不正。”许陵君忽然扬起马鞭,在邢小九身上抽了一下。
还好,邢小九终归忍住了脾气,并没有抽刀。
“兆丰营?”许陵君皱了皱眉,看模样准备要下马。
陈景沉默立着,只觉得周围的气温,一下子变得发冷。在后的大先生,明显在忍着寒意,隐隐有咳。
“兆丰营么,莫不是都用些老弱病残——”
下马的许陵君一语未完,忽然间脸色一惊,迅速转身拿起了月牙戟。
铛。
一柄飞来的剑鞘,被许陵君用月牙戟打落,碎成了两截,落在陈景的面前。陈景匆忙抬头,便看见了昏色中,袁四桥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官路边的一截树梢上。单踮一脚,长袍被风鼓起。
“袁老四,你敢来惹我!”许陵君状若疯狂,怒吼一声,月牙戟脱手掷去。
轰隆。
整株树木,一下子断了去,翻倒在官路边。
袁四桥的人影,轻飘飘地落在另一株树上,声音清冷。
“今夜过来,想送一份大礼给许将军。”
陈景只一听,便知道袁四桥的大礼,乃是激怒许陵君的叔伯人头。
“小心叛党奇袭,入城,速速入城!”田安急忙高喊。陈景几人迅速迈起脚步,跟在田安后面,跑入了平安镇。
城门将闭,缝隙之中,陈景回头的目光,停留在袁四桥白衣掠动的身影上。
在外头,许陵君和营军的杀声,齐齐高涨。
陈景明白,袁四桥终归不放心,跟了他们一路,暗中保护。凭着这位天下总舵主的本事,要全身而退,应当不会太难。
“快走。”这时候,田安的声音才颤抖起来。
几人跟在田安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拐入了一条深巷。
“几位,我需要立即赶回去,若不然便会暴露。”田安凝声道。
“田将军,多谢了。”
原本一脸焦急的田安,听见陈景的话,忽然露出了笑容。
“小东家,我对你讲过,我当年刚入伍的时候,一直想做个好儿郎。你瞧着我,现在可是了?”
“自然是,田将军是一名天下好汉。但田将军,此时回去,恐怕会陷入危险。”
“嘿嘿,收了袁总舵主的银子,总该把事情做好一些。”
田安笑罢,又冲大先生抱了拳。
“大先生,我田安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但老子知道,大先生的变法,是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银子逛青楼。”
“田安……谢过大先生。”
这位曾梦想着做天下名将的小都尉,再无回头,步履匆匆地按刀离开。
大先生立在巷中,收回作揖的动作,整个人开始轻咳起来。
陈景转过身,远眺巷子的另一头。
深巷里,声声乍起的犬吠,以及头顶呼啸而过的晚风,如同一场包围,将他们一下子裹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