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乐的要数年幼的孩童,对于自然界的落物,他们总是抱着天真与好奇的神色,没一会就在上一辈的传承中,堆出一个个面容滑稽的雪人。
带着妈妈昂贵围巾的,涂着妈妈昂贵防晒霜防晒的,从妈妈的厨房里摸出一小节胡萝卜做成眼睛和鼻子,再插上两根树枝,画上一个天然微笑唇,披上爸爸冬日的大衣。
不是每个雪人都有衣服且身量完整的,但经由孩童之手创造出的每一个,都蕴藏着与之不同的童年意义。
可惜的是,这一切绛泽都没能看到。
虚无而幽冷的神国中,绛泽蜷缩着身体,极致的黑中潜藏的暗物质结成一个密闭的茧,将他笼罩在方寸之地,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他的双眼紧闭,眉心却似因某种担忧而轻轻簇拥在一起,仿佛是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
然而,在这封闭的神国之内,在这一度虚无而纯粹的黑暗中,万籁俱寂的沉默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逐渐靠近绛泽所在的浓黑之茧。
绛泽也许知道来人的造访,因为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紧皱的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更加为此烦忧。
然而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苏醒,而是依旧双目紧闭地悬浮于茧中,离得近了,可以看到无数黑色的暗物质丝线埋入他的身体,似乎在从中抽取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一个不应被人打扰的仪式,所以绛泽选择了闭关,选择了在自己最为安全的神国中沉睡。
是谁?谁会有他神国的钥匙?谁能无声无息寻找到他埋没于宇宙中不如一粟的芥子空间?然后轻而易举的走进来?
绛泽虽然无法睁开眼睛,对外界的感知也是相当迟钝,但他并不为此太过忧心。
暗物质本身的特性在于毁灭和吞噬,虽然防御性不高,但是由它所结成的茧,同样拥有暗物质最基础的功效,而环绕在他身侧的,恰恰则是最为浓郁的暗物质集合,只要一经触碰,就会疯狂蔓延,攀爬接触到任何的物质,都是毁灭的结局。
换句话说,这也许是他神国之中没有家具的原因?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沉睡前还特意找了一个人守护,堪称万无一失。
一盏橘色南瓜灯被提到茧前,橘黄的暖光如同黑夜中神圣的萤火,即便微弱,也堪堪照亮了眼前一番光景。
绛泽闭上眼睛的时候,黑暗沉寂笼罩他的周身,眼角那颗摇曳的泪痣好像都被此压了几分艳色,无端展露出几分少年的乖巧来。
睁开眼是意气风发少年将军,微笑时气质邪肆入骨恣意妄为,闭目时却显出几分少年孤瘦的苍白和羸弱。
提灯之人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秀的面庞,半晌,掏出一柄自带黑气的匕首,白皙的指节握住匕首幽白的柄身,将刀剑对准黑茧,不再犹豫,重重地划了下去。
黑茧本不应该被划开的,就如同绛泽所言,任何东西接触到近乎纯粹的暗物质,都会被瞬间攀附毁灭,哪怕是逐日之弓在这里,都得拉锯挣扎一番。
可是伴随着‘刺啦’一声刺响,暗物质终究没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巨茧被轻而易举地破开,绛泽从低空坠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随着巨茧的破碎,那些埋入身体的黑线瞬间失去营养的温床,干枯萎落在地上,如同腐朽的发丝一般渐渐虚无。
周身的黑气开始狂乱,暗物质不受控制般躁动蔓延在绛泽的身体旁,不知所措的涌动着。
绛泽捂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嗬嗬’隐忍的怒吼,他睁开双目,原本的眼白之处却是一片漆黑,灵魂深处似乎迸发出剧烈的疼痛,使他面目愈加悲怆。
在这种灵魂剧烈的拉扯与挣扎之下,绛泽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秒神智清明的时候,当视线变得清晰一些时,他会竭尽全力看向面前之人。
黑色的斗篷,斗篷里面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再往上,是一个无比滑稽的鱼人头套。
她的手里提着一盏南瓜灯,另一只手正沿路洒下细碎的白色砂砾,所过之处,一个古老阵法的雏形逐渐显露出来。
绛泽拼命想要挪动身体离开周边阵法的范围,但是周围涌动的黑气已然狂乱,他清醒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大部分时候都在抱头哀嚎。
有什么东西在入侵他的灵魂,那东西无声无息,带着极致的恶意,竭尽所能地卷席激发着他过去的苦痛,以此来削弱他的意志,几度使他陷入疯狂。
阵法画好的时候,苏苡放下手中的南瓜灯,慢慢朝着地上的绛泽走去,周围早已被她布置好了一层紧密摞叠的帐,即使绛泽真的恢复了神智,破开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也算是为了以防万一。
又观察了一会儿,等到时机刚刚好,绛泽为抵抗灵魂恶意而身疲力竭时,苏苡手中出现一张卡牌,然后用牌面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牌的正面是无数张鲜红而不断蠕动着的唇瓣,唇瓣中隐约可见灰白色的大脑弯弯绕绕的盘旋其中。
背面是一张浅紫色的竖瞳,竖瞳背后星光点点蔓延宇宙。
命运牌·蛊惑。
当淡紫的卡牌消逝,轻柔的光点盘旋与绛泽周身时,他慢慢抬起无神的头颅,尽管面目依旧狰狞,身体却好像不受控制般望向了苏苡。
同一时刻,苏苡低声吟唱起晦涩而古老的咒文,白沙铺就的阵法里,古老的墨绿色光晕随着砂砾的行迹缓缓运动,逐渐钩织成一个庞大的圆形祭祀仪式。
命运先生刚开始只觉得这个阵法眼熟,现在可算明白为何眼熟了。
他见过,在昭葵的母亲,无质之神死去的时候,她把最后的力量留给最后的孩子,那时能力转移所发动的阵法,和面前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月光失踪,绛泽上门,苏苡将计就计,说出替死,然后不经意间进行战略安排,派遣绛泽去到黑夜教会探查情况。
黑夜教会,早就有绛泽的某位克星在那里恭候多时。
似乎是某个精神系呢,以至于绛泽回来之后虽然没有明显外伤,却在略微恍惚之间中了所谓的精神陷阱。
等他意识到自己灵魂有被侵占的迹象时,立刻找来了梵起护法,并且闭关回到神国,试图通过暗物质抽丝剥茧祛除这种精神影响。
于是苏苡那天在厨房收到了一条信息‘已成,可试。’
她用一张幻境牌迷惑拖延着梵起,然后摸索找到绛泽的神国。
这并不奇怪,抛开后面有人相助不说,苏苡当初能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命运先生的神国,自然能够想些同样办法找到绛泽的神国。
她的体内本来就拥有暗物质,所以神国下意识接洽了她,使她在暗物质如此密集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如履平地。
割开绛泽黑茧的那柄匕首,自然是提尔锋之匕,这把武器由绛泽孕养多年,里面承载着数量庞大的暗物质,几乎是和降泽同源的存在,以至于刀剑划过黑茧的时候,暗物质相融,顺利剥开一条通路,破坏了绛泽的分离仪式。
然后苏苡开始布阵,等到绛泽灵魂斗争后意识薄弱的间隙,一张蛊惑牌注入其中。
果不其然,在蛊惑牌开始发挥作用之后,绛泽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轻声呢喃起咒文来,随着语句的逐渐深入,阵法中来自深渊的气息愈加深邃,阴冷、潮湿、邪恶,如有实质般从阵法中蔓延开来。
两人相对而立,绛泽体内的暗物质开始不受控制地分离,并且有着逐渐游向苏苡的趋势。
暗物质作为目前已知的T0级别强攻击手段,如果苏苡能从绛泽身上吸出来据为己有,整体实力层次绝对能再上一层楼。
可惜......可惜了。
命运先生微微叹了一口气,从黑暗的神国中显出身形,他揉揉肩膀,不由地再次感叹暗物质的攻击性,在这里呆久了,对他身体健康来说委实不太友好:“苏苡,老实说,我觉得今天你成不了啊。”
苏苡微微侧头,她的面目神情隐藏在青绿的鱼人头套之下,乍一看似乎有点与君初相识的味道。
见到身后来人是命运先生,苏苡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脑袋继续发动阵法。
来的是友军,那有啥可聊的。
随着绛泽身上抽离的暗物质越来越多,苏苡看着空中的一团黑气逐渐汇聚,心里却在想命运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丧气话,这哥们不说则已,一说多少带点一语成谶的味道,妥妥一个乌鸦嘴。
她最近右眼皮一直跳啊,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停手吧,苏苡。”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但是这一次却不是命运先生,而是宋熙。
苏苡愣了愣,她没有回头,手上动作非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加快起来。
即便如此,她的内心依旧狂跳不已。
宋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熙怎么会认出她来,脸都蒙住了啊,他礼貌吗?
苏苡下意识看向命运先生:“别镜,你把他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