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宜伸手遮住阳光,看见路上有四个大土包,每一个都方圆数十丈,堆得好像小山一样。在朝阳的金光下,它们孤零零地排成一排,好像四个巨大的士兵。
“那是什么?”远远的,董宜有些看不清,便像貂蝉问道:“冬天倒是有堆雪人的,莫非还有人喜欢堆泥人么?”
貂蝉闻言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表情奇特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那并不是泥人,”她好看的眉毛才皱成一团,苦涩说道:“那是军队在打扫战场,用来掩埋敌人尸体的万人冢.咸阳的数十万百姓,几乎全都葬在了这里”
董宜的神色不变,对于这种事儿,她从父亲和那些将领口气听得多了。她只是奇怪,这咸阳并无叛乱,为何会有这么多死人?
后来想想,她也便明白了:年前,父亲大肆封赏众将,说是众将平叛有功,匡扶社稷。现在看来,那些功劳都来自这里了。
貂蝉没有看到董宜的神情,她只是想到咸阳曾也是京畿重县,人口五十余万。商铺林立,良田万顷,熙熙攘攘俱是一片盛世天年的繁荣景象。却不想,仅仅是来了一头熊罴,便将所有的繁荣吞噬殆尽,将一片民富城盛的县城毁为一片乱葬岗!
天下百姓,悠悠性命,竟如此一夜间灰飞烟灭?
董贼也不怕上天的报应吗?
隐约看到那万人冢上面还有垂髫童子的尸首,还有那耄耋老者的残躯貂蝉丝毫感觉不到身体里的一丝温度,有的,只是化为冰冷的杀机和恨意!
不杀董贼,无以面对这青天!
“区区几万贱民,正合为那些护佑父亲的将士们拿来充功!可惜咸阳县人口毕竟还是少了些,否则的话,父亲封赏那些将士们,也更有借口了.”
董宜轻飘飘的一句话,瞬时如寒冬里的朔风一般冰冻住了貂蝉的躯体。想着那些嗷嗷待哺的孩童惊骇面临那滴血的长刀;再想到那些狰狞可憎的西凉屠夫那穷凶极恶的狂笑,貂蝉突然感觉自己生存的不是大汉王朝,而是一群人吃人的鬼蜮地狱!
眼中的杀机蓦然再一闪,貂蝉轻轻吐出一句话:“渭阳君言之有理.”明眸当中的杀气渐渐隐退,却将自己的一片心浸染的更加冷漠,也更加坚硬:此虎狼之女,杀之亦毋须愧疚!
车辕渐渐还在行进,貂蝉看到两旁的飞熊军对此俱是一幅见怪不怪的神色。那种神色当中,有冷漠,有麻木,却还有一丝的可惜?
可惜什么?
难道是可惜这些用鲜血冒领的军功没有算到自己头上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看着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貂蝉终于明白了古书上这句沉痛的嘶喊。
一路上,离开咸阳县继续向西过了长安的范围之后,山路越来越狭窄,貂蝉睁眼看到的情景也越来越恐怖:无数人和马曝尸在狭窄的道上。由于是董贼杀百姓冒领军功,所以这一带始终没人清理,整整几个月过去了,到处都是滴着汁水的腐肉和白森森的骨架。
车辕走在路上,鼻子里充斥着恶臭的污秽之气。到处都是苍蝇,成千上万,它们来回飞舞好像乌云一样,赶都赶不走,嗡嗡的叫声联合成巨大的轰鸣,它们落在沿途臭气熏天的尸体上,密密麻麻地,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好像给死人们穿上了一件新铠甲。它们在他们的身上爬来爬去,看上去似乎死尸在蠕动一般。
看到这副景象,貂蝉觉得全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头晕脑涨。而董宜却是露出了兴奋的眼神,似乎还嫌这人间地狱不够辽阔一般。
而在道路的谷底里、车辕根本看不到的地方。竟还站立了三个人,这三人两男一女,凝望着咸阳县那萧索破败的景象,以及那寥寥无几的青烟,眼中俱是一片悲天悯怀及杀机昂然的复杂神色。
“门主,某等修行外界,以天道玄黄入法,从不干涉世事。却不想,今日复出,天下竟已是如此生灵涂炭,若不是越师兄执意请门主出山,恐怕世间将再无一片宁土!”后面那眉目俊朗的男子说道,虽神色冷峻,但眉宇之间不乏悲悯痛色。
“慕师兄言之有理,某等隐入红尘之外,遁出五行之中。却也不能如此任由天道逆行,门主,董卓丧心病狂,正当戮之以谢天下!”说此话的,是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她身形高挑修长,纤侬合度,美不胜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骄姿傲态使她更添几分迫人的英气。
在此血煞之气当中,这白衣女子的身形飘飘欲飞,竟有如九天而降的白衣仙子。神秘的白纱斗笠下,微露一丁点如玉娇容,圆润细腻的肌肤,小巧的下巴,上面还有一抹绯色的樱唇,更让人感到神魂无控灵智顿失的是那樱唇的边上,还有一星小小的痣,惊艳如黛。
那被称为门主的人,却不是一鹤发老者,而是一位弱冠少年,名曰秦羽,乃南华之后的神卜门门主。此时听闻两位弟子之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慕远峰、如雪,你们听着,这世间,并不是只靠着一刀一剑可以来挽救的。天道之途,深不可测,你们师兄虽修心养性功夫不行,但入世修行,眼界却要比你们宽广的多了。若非此,他如何会让我们来劫杀那董卓之女?”
“若如此,门主稍待,我们二人取了那女子性命便回。”慕远峰听完秦羽所言,手中已拔出那巨阙宝剑,似乎在百人当中取一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秦羽却丝毫未有一丝动作,连神色变幻都欠奉。慕远峰看到门主如此之后,竟讪讪而退。
“门主,可是此处不妥?”名叫如雪的白衣女子出声问道,先前她虽未曾拔剑,但杀机已现。显然是与师兄慕远峰同一个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若如此,还不如直接刺杀董贼”秦羽再度看了一眼这江山疮痍,喟叹一声,却下山去了。
而这两位弟子,俱是彼此疑惑对望一眼,不知所谓。
“师妹,我先前就说杀了董贼,可门主却说要杀了董贼之女.”
“可你去杀董贼之女的时候,门主又说还不如杀了董贼.”
“门主究竟是何意思?”最后,两人再度对视一眼,以他们的修行,怎么也窥不破这其中关窍。
无奈只得快步追上门主,继续跟踪着这一飞熊军车辕。只是,这白衣女子耳聪,在追上门主之前,听到秦羽轻轻说了一句话:
“扶风马家,莫怪我们神卜门无情。天下既乱,马家有天命之姿,又何必要独善其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