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要反叛马腾?”李堪迫不及待问道,眼珠子里,似乎有一种狂热的火苗。
而程银倒是冷静一些,他看了一眼仍蜷在地上的萧天说道:“你这个斥侯,叫叫什么的?罢了,这儿没你事了,退下罢。”程银的眼里根本没看任何人,他注目着远处扶风的方向,只想先打发了这个碍眼的斥候,免得他听得了机密坏了大事。
李堪撇了撇嘴,对程银的这种小心翼翼有些不以为意:这种浪费粮食的家伙,若嫌麻烦,一刀砍了不就完了?
萧天闻言起身,看到李堪那副如宰鸡一般的眼神,默默向那文士行了一礼,转身下坡的同时,身后李堪、程银等一干将官围着那文士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由自主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萧天本欲不想听这些机密,但同时他知道,这些消息,与自己以及那些袍泽的性命息息相关,不知不觉当中,萧天就放慢了离开的脚步。
“那要反叛的,便是原扶风郡郡守孟他,今夜,某部下探兵收到一张密信,是孟他写来的投诚信,信中约定今天后半夜,他将令心腹打开城门,放我们偷偷进去”这声音不惊不喜,应该是那位文士说的。
“好!那我即刻下去准备,只有有人偷偷打开城门。至于说攻下扶风郡,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纵然马腾的西凉铁骑再厉害,那城中也不是骑兵作战的有利环境,我们这里还剩五万余人,怎么拼也能拼得过!”这声音,粗野洪大,应该是李堪的声音。
“不应该啊,马腾近日正大举清剿城中的奸细,孟他又如何派人送出信件?”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柔,想必,应该是程银的。
“信中所言,负责清剿城中内应的,正是孟他,由此,他才能送出信来。”文士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语气,似有嗤笑的意味。
“义山为何嗤笑?莫不是觉得此信有假?”程银问道,依他的能耐,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义山?这恐怕是那文士的表字吧?’萧天由不得停下了脚步,心中思忖着:‘西凉士族大户当中,倒是有不少青年俊彦,可惜,自己只是个流民,对于那些大户人家的名士,却是一无所知。’
“程将军,若你是孟他,为何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两军僵持的阶段,却要反了?”那位表字义山的文士声音里没半点感情起伏,倒是有种充满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
“嗨,还不是嫌马腾一下夺了他的权,然后心中不平呗。”李堪插嘴道。
“那他就不怕我们占了扶风郡后,夺了他的权?”那文士又淡淡回问道。
“那总比我们砍了他的脑袋强,待城破之日,我们”说着说着,李堪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想必是他也想到了,没有孟他的反叛,他根本攻不下扶风郡。
“或许,孟他认为我们只是流寇,会在扶风郡抢掠一番,就此离去呢?若如此,他便可以重新当他的扶风郡太守,不再受任何人的节制。”程银说着,倒是有几分道理,但细细想想,好像又站不住脚。
‘若是孟他只想如此,那他便应该怂恿马腾与自己这些叛军决战,而不是直接叛变。毕竟,若是双方两败俱伤。此消彼长之下,孟他凭着手中的一万郡兵,不仅能将马腾赶出扶风,说不定,还能一举击败我们。这样,对孟他而言,岂不是更妙?’萧天虽然没有学过一丝谋略典籍,但多年的斥候生涯,使得他已经自行悟出一些道行。
果然,那文士的意思也是如此,只不过,在分析方面,更有针对性以及判断性。萧天听得那文士那般说来,心中总算欣喜了一些:至少,有人看破了这个计策,那自己一干兄弟,就不用死得不明不白了
“马腾如今看到两军相持,定然生出了这个‘请君入瓮’的诡计。可惜,这招计策破绽重重,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杨阜。”
‘杨阜?’萧天一惊,这下他终于知晓那文士的身份了:凉州刺史别驾杨阜杨义山!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老是觉得那文士身后的兵士不似一般流寇,反而更像朝廷的郡兵,原来那些人果然是大汉的官兵。
不过,自古官匪不一路,这些人怎么会跟自己这群流寇搅在一起?
萧天摇了摇头,这么高深的问题,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能够想得通的。
“他妈的,这个狗日的孟他,居然诓我们!老子非砍了他不可!”被杨阜道破计谋之后,李堪暴跳如雷:“你这狗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不是还说有破敌之策,现在又说这是马腾的阴谋”
“住口!乱叫能解决问题吗?”程银火气也上来了,对着李堪一声怒喝。
“你敢这么对老子吼?”李堪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立马回嘴道。
“够了!看来马寿成不用打过来,我们就已经内讧完蛋了!”杨阜也被这两个草包气得不轻,不过,可能是已经熟悉这二人的脾气,他急忙待二人未开口时继续说道:“马腾的计策虽妙,但既然已经被某等识破,何不将计就计?所谓福祸相依,因势利导,某之前说得破敌之策,就在这里!”
“马腾欲来个瓮中捉鳖,但只要城门被打开了,那鳖也可化身为龙。”李堪及程银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应该是被杨阜的想法给吸引了,而萧天也支起耳朵,不放过杨阜话中任何一字:
“想必,今天后半夜,马腾已经于城中准备好了陷阱,我军若是兵分两路,一路假意中计冲入城中,另一路于城外猛攻,里应外合之下,只要攻占了城墙,那城中陷阱自然就不攻自破,届时,马腾的诡计,哼,不过徒增笑耳!”
“先生妙计.”这是程银的恭维。
“想不到,你们这些文士脑子里的东西,就是比俺们这些老粗们的刀管用!”李堪的夸赞,虽说不耐听,但却也说出他自己的心声。
“既如此,两位将军就此准备吧,这次,我们定然要攻下扶风!”
言毕,再无声响,想必杨阜早已不耐这两位草莽之辈,起身离开了。而萧天听得如此,也木然地走下山坡,直至这个时候,才觉眼下脸上疼得厉害。他伸手在伤处按了按,摊在眼前一看,掌心满是鲜血。
“萧天,听到啥消息没?”周围的几个士兵见萧天回来,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其中一人问。
萧天没有立即回答。他先一屁股坐下来,伸手从熄灭的篝火里抓了一把草木灰糊在伤口上止血,接着向后仰倒,舒展着几乎被马背颠散的骨头,这才嗅着无比熟悉的汗臭味,淡淡道:“后半夜开始攻城。”
“又是攻城?得,就准备死人罢!”那人咒骂了几句,不过对此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关心,说这话时,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般:这些人,早已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能。
萧天闭上了眼睛,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哀。
在萧天认为,打仗这玩意儿,简单地说,其实就是比死人。谁能使自己死得少,让敌人死得多,谁就赢了。纵然计策更高明,那也得靠死人来完成。而很不幸的,自己就是属与那种要去送死的卑贱小兵。
萧天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自己的命,当兵的命。
萧天根本不在意这场战役到底是谁胜谁负,也不在意杨阜为何要帮他们这些叛军夺得扶风郡,他在意的,是自己这如浮萍的命,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而这一切,后半夜,就可以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