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岁搬来一张竹藤制作的凉椅,摆放在贺千长约的床前,对着窗户,望着月亮。
天很热,蚊子在风扇的声音里嗡嗡飞舞,空气里有蚊香的味道。
贺千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么多年来,他顶多觉得日子兴味索然枯燥无聊,此时他真是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
忽而回寒倒冷,一阵息阴,凉风习习,借着月色,贺千岁好像看到了窗外边走过两个人。
他没有多想,起来照看一下贺千长约,如此这般小的生命,他真的担心,摸着贺千长约的手脚和脸,还有温度,烧也退了,心里总归有些松弛。
贺千岁盯着窗外,忽然想到,外面的路不是被刨空了吗?
那么刚刚走过去的两个人?
贺千岁猜测自己估计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了,刚有这个念头,门帘外便传来一声声幽怨哀痛的女人的哭泣,而且声音越来越近,贺千岁觉得背后越来越凉。
他正在给贺千长约盖着被单,视线里看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的脚,穿着开衩的褐色旗袍,旁边还有一个穿西装裤搭皮鞋的脚。
贺千岁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们都以为贺千岁看不到他们,女人坐在了床边,拿着手帕,哭得稀里哗啦,也不敢碰贺千长约,哭喊着说:“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男人后悔万分感叹:“早知我俩走这么早,就不生这孩子了,害得他没有父母疼爱,让他受人欺负没人保护,真是苦了他……”
男人痛恨地捶打了墙壁一拳头,痛哭着。
贺千岁视若无睹得坐在了凉椅上,没有说话,他在想,要不要继续伪装没看到他们。
女人看到坐下去的人是贺千岁,停止了哭泣,反而惊讶了,站起来,飘到男人身边,说:“老公,你看,这人长得真像咱们老太祖?”
男人飘到贺千岁身前,仔细观察一下,惊愕说:“还真是咱们老太祖!”
说着男人赶紧给贺千岁下跪,喊道:“我以为是医生,原来是老太祖来了,真是失礼了!”
贺千岁愣住了,看着眼前下跪的男人。
男人朝女人招手,女人飘过来,也跪了下来,恭敬喊道:“老太祖安好!”
贺千岁吞吞吐吐,奇怪而低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看得到你们的?”
说着贺千岁示意到外面聊,不要吵到贺千长约。
“您是咱们祖先,看到我们是应该的!”男人尊重道:“我在下面,听到几位长辈说过您辈分至高,可以看到我们,而且还是我们的荣幸!”
“有劳老太祖费心,亲自来照顾我的孩子,这样一想,咱们孩子,有老太祖护着,其实也并不可怜了。”说着女人又哭起来。
看来这名声在家族里还是挺不错的。贺千岁暗想。
不过好归好,贺千岁还是要批评他们,说:“长约虽然重伤,但还有阳寿,我不认为你们来看他是好事,你们阴气太重了,只会影响他的健康。”
夫妻俩感到惭愧,他们也不清楚这是什么规矩,但贺千岁毕竟活了两千年,他们没有理由不信他。
“老太祖教训的是。”男人抱歉说。
“长约以后会服侍我,有我照顾,你们可以放心!”贺千岁说。
夫妻俩万分震惊,感激不尽,涕零说:“多谢老太祖多谢老太祖!”
被贺千岁点名召去服侍对于族人来说,无疑就是一种长命百岁的好意头,谁人都稀罕得不得了。
虽说是服侍,但族人都清楚,这一去,什么都有了着落,所以这夫妻俩,肯定欣喜若狂,至少,有了长命百岁的好意头,贺千长约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贺千岁说:“安心去吧!”
夫妻俩跪谢叩拜之后便消失了。
次日,贺千岁睡到日上三竿,朦朦胧胧中,一个人影走来走去,他还闻到了空气里有人参鸡汤的味道。
“您醒了老太祖!”阿婆低声说道,今日的她看起来精神饱满。
贺千岁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坐了起来,贺千长约脸色也没有昨晚看着吓人的惨白。
“长约早餐吃了吗?”贺千岁走出去房间外面,问道。
“托您的福,今早喝了两碗人参鸡汤!”阿婆说道。
人参可以供气,只要营养跟得上,两三天就可以恢复气色了。
贺千岁站在门口刷牙,再往前一步,他就要掉坑里了,对面有几个青涩的女孩嬉闹着奔跑而过。
贺千岁没有搭理,刷完牙就在门口边喝鸡汤边看着一只公鸡。
那公鸡,在贺千岁身边来回踱步,贺千岁以为是平常遇见的公鸡,结果这公鸡忽然跳向他,嘴对着他不停地啄。
贺千岁打碎了碗,怎么也甩不开它,用手挡着骂骂咧咧说:“滚开啊,你发什么鸡瘟?”
幸好贺千里赶到,他拿着一把扫把把鸡赶跑了。
贺千岁身上黏着鸡毛,指着坑里的公鸡破口大骂:“你这死鸡子,今晚把你炖来吃!”
公鸡好像听懂了似的,竟然飞起来又准备攻击贺千岁,贺千里一扫把又把它拍走。
“这鸡是人装的吧?”贺千岁郁闷说。
“这公鸡嫉妒心比较强,它啄的几乎都是长得好的男子!”贺千里笑道。
“妈的,我将就丑一点,省得找痛快,典型的鸡肠小肚。”贺千岁牙痒痒说:“把它宰了。”
“宰不得宰不得,”贺千里惊呼道:“那鸡的主人可是在李家打砸的,万一他跑去李家告状,咱们又得吃亏了!”
贺千岁不理解,气愤道:“所以这鸡都可以随意欺人了?而你们,连鸡都不敢反抗?”
“老太祖,不是不敢反抗,是咱们人微言轻,咱们也没有后台,打也打不过人家啊!”贺千里无奈道。
“这还不简单,”贺千岁说:“集合一下所有被他欺负过的或者看不惯李家的人不就好了吗?以后讨公道,你们就一起去,只要他欺负你们这群人中的其中一个,你们这一群体就去反抗。”
“啊这……”贺千里觉得可行又害怕说:“万一有人打退堂鼓呢?万一不团结呢?万一我们的人被打死了呢?咱们没钱医治,像长约这样……”
贺千岁没有说话,他完全可以理解贺千里的担忧,坐在椅子上发呆。
中午时分,贺千里又给贺千长约喂了一碗人参鸡汤,喝了些粥,服了药,眼见贺千长约逐渐恢复了血色,贺千岁悬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下了。
可到了复诊的时间,医生迟迟不见人,阿婆挎着个竹篮子隔着一个大坑在正门对面嚷嚷说:“坏了坏了……”
贺千里听到阿婆的叫喊,走出门口,问:“怎么回事啊?什么坏了?”
贺千岁随着贺千里身后走了出去。
阿婆慌张说:“那医生,被李远真扣住了,来不了!”
贺千里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贺千岁,贺千岁问:“还有别的医生吗?”
“有是有,但是那些医生都怕李家的势力,不敢来,就只有张医生仗义,”阿婆说:“没料到现在他也被扣走了。”
“在哪里被扣走的?”贺千岁问。
“就在巷头那里。”阿婆指着一边说。
“看好长约。”贺千岁对贺千里说:“我去看看。”
阳光炙热,晒得人皮肤发痛。
贺千岁跟在矮自己一截的阿婆身后,巷子热闹,似乎每一户都有人家居住。
而贺千岁的经过就像是走秀,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巷子口的地方堆满了人,有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个拉着一条猎狗。
有个背着药箱戴着眼镜的柔弱男子被两个流氓挡住了去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被挡着。
贺千岁远远便看到了昨天傍晚遇到的那个富豪,大热天他穿了一件花衬衫,短西裤,黑皮鞋,在一棵大树底下搭了个帐篷,喝着茶。
“整个城镇,就你敢和我作对,打。”李远真翘着胡子说。
说完那个医生就被拦截的两个流氓捶了几拳头,打得嗷嗷叫,药箱子也掉落在地上,里面掉出来的输液瓶和药被偌大的马丁靴鞋底一下踩烂。
“放狗咬人。”李远真勾勾手指头,一名警察将狗链子解开。
猎狗凶恶吠着飞跑过去咬着张医生的裤子狂甩着狗头。
张医生吓得面色铁青,一方面怕裤子被扯掉,一方面又怕被狗咬到,只得嚷嚷着趴倒在地挣扎着双腿,踢得尘土漫天飞,惹得一群人哈哈笑。
一块鸡腿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的,落在了张医生腿边,猎狗马上放开了张医生跑去叼鸡腿。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鸡腿好像长了脚似的移到另一个位置,猎狗紧追其后。
紧接着,鸡腿飞来飞去,狗子也跟着转。
“咋回事啊这鸡腿?”李远真奇怪问。
“是那个人。”一名流氓指着斜坡石头上的贺千岁。
贺千岁将拴着线的鸡腿拉回手里,然后往一边用力扔出去,猎狗汪汪叫着去追鸡腿。
张医生赶紧捡着地上的东西,一手狼狈不堪地提着裤子,于是阿婆过去帮忙。
“又是你?”李远真气呼呼说。
贺千岁示意阿婆和张医生快走,自己则从石头上跳了下去。
“你是真好管闲事啊。”李远真说。
“这不是闲事。”贺千岁走过去,看到茶几上放着几杯茶,于是逐杯逐杯倒在刚刚拿鸡腿的手上。
李远真看到贺千岁比他还要张狂嚣张,气不来火直接喊:“开打。”
然后贺千岁就跟两个流氓打了起来,这一打,像农村唱戏或者游景般吸引了不少人。
贺千岁虽然活了两千岁,但毕竟他是个凡人,除了命长一点他没有法术也没有特异功能更不会飞天遁地,不过论打架,他校霸这外号也不是白给的。
他跑到一户人家门口,拿起扫把,把扫把头用膝盖折断,两个流氓冲上去见贺千岁手里有武器,防备着,一前一后堵住了贺千岁。
李远真带着几名警察悠哉悠哉走了过来,喊道:“都瞎了吗?给他们两个混子啊!”
随后,村民怯懦地拿来两根。
流氓手里操到家伙,瞬间火焰燃烧,斗志昂扬冲了过去。
贺千岁玩闹似的耍了一套花式棍法,耍得有模有样。
两个流氓不敢上。
村民们却看得津津有味,
“打啊你们,”李远真手指间夹着烟,生气催促道:“别让他花招骗了,他那是随便耍的,是个外行人。”
看来不能小看这个有钱佬,果然是有点见识,连这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流氓受到了鼓励,飞奔而上,可还是被贺千岁一扫把棍打得猝不及防。
他们攻击,贺千岁就格挡,防守,找机会进攻,一套棍法下来。
看得李远真惊掉了下巴:“臭小子,敢耍我,我还以为是个外行人,结果竟还会十三棍法。”
没几下子两个流氓头上长包,手臂身上印着紫红色的伤痕,他们的棍子也被贺千岁一扫把打成了两半,躺在地上抱头呱呱叫痛。
村民们第一次看到有人公然跟恶霸单挑,觉得意外,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是贺家的贵客。”
“哪个贺家?”
“贺千里贺千长约他们那一家……”
“听说也是个有钱不好惹的主,但是跑到别人地盘撒野真是过分……”一个尖嘴猴腮的妇女说。
过分?
贺千岁一时无语,李家的人打死人都没有人觉得过分他教训两个社会的败类反而成了过分的对象这是什么道理?
“死女人……”贺千岁握起拳头对着那个妇女做着要打她的动作吓唬了一下骂道。
那个女人吓得赶紧躲进人群里。
紧接着,一声枪响,一发子弹打在了贺千岁的脚边。
贺千岁抬头便见到李远真举着一把手枪,枪口对着他,笑着说:“你说,这一枪,能不能打断你一只手呢?”
话音刚落,贺千岁右臂上中了一发子弹,血液溅了出来,一阵刺骨的痛楚令他头皮发麻,心脏好像停了一下。
他左手捂住伤口,挺立而站,严肃望着李远真。
“我说过看到我你要滚得远远的,这就是你不听话的后果。”说着李远真又对着他的膝盖打了一枪。
贺千岁差点痛的断气,身体失去平衡单脚跪了下去。
村民们似乎闻到了杀生的血腥味,神色仓惶地四散退去。
李远真笑声在耳边萦绕,那副像狗一样的嘴脸越来越迷糊不清。
阳光很刺眼,但好像很快便暗了下来。
贺千岁躺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睑,空气潮湿,光线微弱,很像一个牢房,贺千岁盯眼一看,自己确实身在牢狱,而且只有一间牢房,外面很宽广,但放着很多私刑的用具。
贺千岁刚走一步,身上哐当响,身体很沉重,低头一看,原来是锁上了冰凉的链子,他的脖颈,也圈了一条,只不过这一条还紧紧衔接在墙壁里。
贺千岁只要稍微往前走一点,他的脖子就会被狠狠套住。
脚步声在空旷回荡,听声音,好像有三个人,正在逐渐靠近。
李远真领着两个流氓,一脸邪恶笑着,两个流氓走进牢房里,他们神秘兮兮笑着,然后露出凶狠的表情,对着贺千岁一顿拳打脚踢。
贺千岁就这样又挨了一顿揍,晕了过去。
“哥哥……”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呼唤着。
“哥哥……”
贺千岁费力地睁开眼皮,视野里隔着一层雾,有个小女孩站在牢房外。
渐渐地,眼底里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低语念道:“是水灵啊……”
贺千岁周身痛,痛得麻木,具体哪里在痛他也不知道。
李水灵谨慎看着四周,小声说:“哥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撑住,我去找钥匙……”
贺千岁没有力气说话,看着李水灵蹑手蹑脚地在外面找钥匙。
“死丫头……你在干嘛?”李远真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水灵吓了一跳,抓着裙摆,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我没干嘛啊!”李水灵故作镇定说。
“没干嘛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走动,而且还跑到这里来?”李远真扯着她的头发生气质问。
李水灵敲打着李远真扯住她头发的手,疼痛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弄痛我了真哥哥……”
李远真狠狠把她甩了出去,警告说:“别以为你是我李家的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别坏了我的好事,不然,下次我就扯断你的头,叫保姆过来,把大小姐带回房间去照看好。”
有个穿西装的保镖拨打着电话。
李水灵看了一下贺千岁,红着眼圈爬起来,她拍了拍裙摆,很是乖巧。
李远真嫌弃说:“明明都是同一个父母生的,怎么你就这么窝囊废?快滚出去。”
李水灵朝贺千岁微微点了一下头,委屈巴巴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