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没有回信给宁然之,能说什么呢?
说祝福你们百年好合,还是责怪他另娶他人。苏恒都不想说,不想强颜欢笑,她需要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消息。
一样的花谢花开,一样的日升日落,苏恒在这循环往复的时间里渐渐地感觉到未来迷茫。
秋天的夜晚,夜风微凉,迷蒙的夜雾里,残余的夏虫在耳边低声吟唱,仿佛在遗憾夏天的逝去,又仿佛在诉说自己不甘落幕。
苏恒早早就遣退了宫人们,她随意的撑坐在台阶上,仰望着头上从夜雾里偷偷探头的星星们。
“看的这么入神,星星上有仙人吗?”冷不防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
苏恒听着这个还算熟悉的声音,竟然头都不回说道,“星星上有没有仙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君上一入夜就闲的紧。”
嗤笑声响起,“你胆子还真大。”顿了一下又说道,“跟长嫂一样胆大。”
“姑且认为君上是夸我。”苏恒终于撑起身,但也未起身行礼。云千城踏月而来,自然不是以幽州君主的身份而来,行礼人家也不会领情,而且,什么君上什么将军,现在的苏恒不想被拘着。
“想出宫玩吗?”云千城负手而立。
什么?苏恒没听错吧?这意思是要带自己出宫去?
苏恒这才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云千城,此次与上次不同,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锦衣,外面罩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简简单单挽着,俨然一副清贵公子模样。
披风都用上了,这是要出门的装扮。
苏恒只犹豫了一下赶紧答应了,生怕云千城改了主意。不管是何原因他要带自己出宫,苏恒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苏恒守礼守教了十几年,即使与阿然生离,也只到握手的程度,她想纵容自己一次,更想去看看门外的天空。
趁着云千城还未反悔,苏恒一溜烟钻进屋子里,平日里的衣裳都多余华丽,从青州过来时的衣裳自己还留着,看云千城的样子是微服出访,自己也要穿的简单朴素些好。
飞速收拾好自己,“走吧。”苏恒悄声道,生怕夜起的宫人撞见了他们。
云千城看着苏恒探头探脑的样子失笑出声,苏恒不知道的是云千城来之前,早就调离了沁兰殿的内侍宫娥们。
苏恒裹着一件兜帽的披风,跟在云千城身后,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一路走到‘允真门’,直到出了宫,苏恒才反应过来,除了车夫,居然就他们二人。
也好,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麻烦,静悄悄的去静悄悄的回,谁也不知道。
此时已至戌时,帷裳外灯火通明,苏恒耐不住手痒想掀开看看,瞧瞧瞥了一眼云千城,这家伙居然正撑着头勾唇看着自己,苏恒心一横撩开帘子。
街道两侧摆着精美的商品,小贩们在卖力的吆喝着,有孩子拿着糖人兴奋得跑来跑去,高高耸立的酒楼坐满了食客,人流密集出还有艺人在展示自己的才艺,嬉闹声不绝于耳。
苏恒看的忘了神,深嗅一口,空气里都充满了躁动的气息。
马车行至闹市中间便走不动了,云千城和苏恒下了马车走着。苏恒有一点拘谨,虽说刚刚一时脑热跟着出了宫门,可两个人确实不大相熟,甚至都不知道说什么,自顾自的看着两边的小贩们卖力叫卖。
“喜欢饮酒吗?”身畔的云千城开口问道。
“只能饮些淡酒。”苏恒以前是不喝酒的,直到那年夫子过世,葡萄架上结了累累的果实,苏恒摘下葡萄酿了满满三大坛子酒,原以为这些酒夫子能喝上,谁知天不遂人愿。
后来苏恒偶尔喝喝自己酿的葡萄酒,渐渐地也能小酌两杯了。
云千城漫不经心的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看苏恒跟丢了没有,苏恒取下了兜帽,左瞧瞧右看看,脸上有按捺不住的欢喜。
一路跟随着云千城,苏恒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不好开口相问,直到踏入了一个酒肆。
酒肆并不大,甚至都没有店名,只是用一块木头雕刻上了‘酒肆’二字,走进肆内苏恒觉得很意外。
店内的装修什么清雅,墙壁两侧还挂着名人字画,原本应该放置酒坛的柜台上居然放着文房四宝。里面有三三两两的酒客,但都是些身着不凡的文人墨客,高声阔谈着自己的见解。
苏恒十分不解,一个不起眼的酒肆,装修风格竟这样独特,一点也不像个酒肆,这一张张桌子摆着,倒像个书塾,
云千城看着苏恒疑惑的表情解释道,“这个地方与我颇有渊源,是文人骚客追捧的地方。当年我还不是君上的时候,曾在这里作了一首词。”
苏恒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就算没有继位,也是世子,怎么会有机会到这里来作诗,而且还被人认出来了?
云千城抚摸着矮桌上干涸的墨渍,“那时候的我没有在宫里,一直在民间。”
“怎么会在民间?”苏恒忍不住好奇道,难怪云千城身上总有一种放浪不羁的样子。
“我的母妃只是一个宫娥,当年我一出生就被君后送来了民间。”云千城表情淡淡的,仿佛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自己一般。
苏恒诧异的停住了脚步,这等辛密大事,为何要说予自己。
“君后过世以后,这个秘密才被揭穿。十二岁那年长兄意外去世,我被接回了宫里。”云千城铺开了纸,左手扶起右边的袖子,右手开始磨砚。
苏恒微不可觉的叹息着,众人皆见王室贵不可攀,谁知哪里都有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即使找回了身份,也并未被立刻接回,而是在储君意外离世后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种地方,血脉亲情淡薄如烟。
“十三岁父君心力交竭而亡,我被迎上了君位,前朝手握权柄的重臣公然叫嚣我在民间蜗居多年,未曾受过礼教,不配为君。”
“那后来呢?”苏恒追问道。
“是长嫂,以前世子遗孀的身份,力排众议,教我行政,最终坐稳了这个位置。”云千城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游走,一挑一勾,有停有顿。
“长嫂做了所有想让人信服的事,可还是有反对的声音,说长嫂是为了自己所图,是为了豫州,所以,”云千城的声音和手下的笔都停顿了一下,“长嫂当着朝臣的面断指为誓,待我坐稳君位,永不出后宫。”
苏恒手剧烈的颤了一颤,鼻尖泛酸。原来,阿姐的手指是这样断的。
苏恒默默的垂下了头,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左手的小指,该有多疼呢?阿姐有没有哭,应是没有的吧,阿姐自小就不爱哭,可这是断指啊,还是自己断的,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会不会,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阿姐也会委屈的流泪。
泪水从眼眶里瞧瞧的滴落,“我见过阿姐的手,阿姐却不告诉我。”
“那时候我暗暗发誓,待我羽翼丰满,我绝不会再让长嫂受到一丁点伤害。”云千城猛地提笔收回,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矫健洒脱。
‘生全应有地,长愿乐交亲’
“所以恒姑娘,这世上远比爱情重要的事情有许多,再莫独自伤怀,引旁人惆怅”云千城话锋一转。
苏恒还伤感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沉默良久忽然意识到今日云千城带自己出宫玩,还说这这些话,是想开解自己吧。
堂堂一州的君主和君后,为着自己这样费尽心思,虽说是因着长姐,苏恒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恒多谢君上,今日得君上一番话,恒茅塞顿开,再不让阿姐担心。”苏恒这下真心的见了礼。
云千城抬起苏恒的手,“这是在宫外。”
苏恒郝然一笑,调皮的吐了下舌头。云千城怔了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其实也并不止长嫂一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