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茶水早已冷却,但是二人都未动一口。
苏恒垂眸盯着桌面,上次离别之时宁然之那怀疑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这个局面,怎么开口才好。
“恒儿,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终是宁然之开口打破了这场寂静,“那瞬间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不该怀疑你的,我怎么能怀疑你?”最后一句仿佛是在问自己一般。
苏恒心疼的握住宁然之的手示意自己没事,普通人一时间都无法接受亲人离世,更何况是从小被捧在高处的世子,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这几天的逃亡路上,宁然之总算是把这次谋逆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七侯爷宁致清早已勾结上豫州,豫州此次送来的贺礼,一半送进了宫内,一半抬进了宁致清的府邸。而抬进宁致清府邸的“贺礼”,全是新锻造的刀枪剑戟,甚至还有火器。
趁着全州欢庆世子生辰之际,内连逆臣,外通强敌,毒杀君主,抄家忠臣,以血腥强硬的手段登上君位。
“阿然,一路上曲折吗?”苏恒担忧的问。
“还好”宁然之转动着茶杯,“我随隐翊跳下了晟清楼下的城墙,隐翊为断后被叛军围困,生死不明。”捏住茶杯的手指血管暴起。
苏恒心里绞紧,苏恒知道自宁然之记事起,隐翊便如同一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短短几天,宁然之失去得太多。
苏恒覆上宁然之的手:“阿然,那你为何会这身打扮?”
“我逃出围困后被一群百姓打扮的人救走,后来询问之下原来是云千城派人援手。”云千城便是幽州现任君上,宁然之说出这句话有些古怪,是的,任谁人都会不解,明明是两个多年的死对头,这种时候应该是巴不得青州王室支离破碎才对,为何会在这时出手。
“他们把我引到一处庙宇,领头人告知我,四日后此庙佛法大会结束,各地僧人都将出城回寺,这是我唯一出城的机会。”
“可笑这些盘查之人,总想着我会贴上假胡须戴上假发混出城,料谁也没想到我就这么露着脸,大大方方出了城。”宁然之自嘲一笑,往日风光霁月的世子殿下,居然有一日剃光了头发,屈辱逃生。
“对了,救你的人跟救我的人是一伙的,为何自称豫州之人?”宁然之不解道。
“我听满儿姑娘说,她们在宫中潜伏多时,早已知道豫州与七侯爷勾结之事,赫连柔向七侯爷讨要我回豫州,应是...应是要送我去和亲。满儿杀了中间人,伪装成来接我回豫州的人。”
好一个计中计!
宁然之痛苦的闭上眼睛,自己远行这几年,宫里宫外已被爪牙渗透的干干净净,无一片净土,而自己只知道每日纸上谈兵风花雪月,青州走到今日这一步,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宁致清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父君太仁慈了,放纵了这些忤逆之人。”宁然之的语气突然森然,“早该在宁致清第一次有不轨之心之时就网罗他,早该在攻破豫州之时就诛杀净这些乱臣贼子!”
强烈的恨意在宁然之脸上肆意蔓延,眼睛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苏恒讶然之余又有些害怕,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阿然,她心里很慌乱,眼前仿佛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自己也是豫州的人,照阿然这么说,城破之日该诛杀的乱臣贼子里面,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宁然之抬眼便撞进了苏恒的黑瞳里,看到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的苏恒,自己也意识到失言了,“恒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从惊讶中乍醒的苏恒道:“没事的,我知道。接下来呢,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宁然之目光飘忽,“我要去趟边关找狄破戎将军,兵符在我手上,应是能让狄将军率兵来剿灭逆贼。”那日大殿高台之上,父君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兵符塞到自己手里。
可即使兵符在手,宁然之也不敢笃定狄破戎将军一定会出兵,毕竟自己现在独身一人,根本没有什么筹码去谈条件,能让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听自己调遣。
如若狄破戎将军有不轨之心,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宁然之此趟边关之行便是祭旗。
若狄破戎忠心不二,打赢了后再升官加爵也升不了多少了,万一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可现在宁然之别无他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二位殿下,满儿有事与二位相商。”
“姑娘请进。”
“二位殿下,满儿无意打扰,可此地实不可久留,该早做决断才好。”满儿盈盈一拜。
“姑娘说的是,我们已有结论,恒儿跟随你们去幽州,然之还有未了之事,就不相陪了。”宁然之言语之间虽有礼节,但语气却很冰冷。
“阿然...”苏恒知道宁然之要去边关,这条路困难重重,前路迷茫,即使宁然之不说,苏恒也是知晓的。
“恒儿听话,这个安排已是当下最好的了,你去你长姐身边,有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宁然之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苏恒的头,一转眼这丫头竟长得这般高了。
如今的自己一无所有,更背负着血海深仇,国仇家恨,再不是以前那个能无忧无虑花前月下的青州世子。
苏恒无言以对,她知道宁然之说的是对的,自己如果跟着去反而会成为阿然的累赘,而且,她真的好想好想阿姐。
“既然二位殿下已有决定,那就早做准备,郡主,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回幽州。”说着,满儿莲步轻移退出了房间。
“阿然,你一定要平安...”苏恒眼眶里已蓄满泪水,不过短短几日,所有的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前几日还说着要娶自己的人,现如今却要被迫天各一方。
也许此次一别,就是最后一面!
思及此苏恒的眼泪终是如同晶莹的珠子断了线一般,颗颗滚落。又要分别了,宁然之回来的身影仿佛还在昨日,现下却又要远行,怎么能不难过呢?这一次赌上的是身家性命。
“恒儿,若日后遇上心仪之人,不要等我...”宁然之艰涩开口。
“不要说这种话,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何境地,我都相信你,阿然,我会一直相信你。”苏恒长这么大,第一次将如此轻浮的话说出口,她坚定着,却也害羞的满脸通红。
宁然之轻轻的把苏恒拥入怀,至少自己不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