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文书库整理书籍已有数月,夫子开始的几日带苏恒熟悉了一下库房结构就放手让她做了。夫子知道苏恒是十分聪慧的,这件事只是繁琐但并不算难事,交给细心的苏恒他十分放心,正好也乐得清闲,毕竟上了年岁不想再太过操劳。
偶尔宁然之也会过来看看整理的进度,每每遇到苏恒,她都是灰头土脸的一身,文书库已太多年没有归档整理,积压的尘土在库房里漫天飞舞。
虽然苏恒每日都忙着整理库房,但是对夫子的请安却是一日都不曾落下。宁然之只要一得了空也会来耘樟院找夫子。
苏恒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在他二人面前当隐形人,偶尔也会说说自己的看法。苏恒的确聪慧,说出的话往往能一针见血,夫子感叹如果她是个男儿身,世间势必有她立命之地。
宁然之对苏恒也很是赞赏,话也慢慢多了起来,俩人毕竟都还是少年,虽然都刚开始比较沉闷话少,但是好在是有共同话题。
互相了解多了,苏恒也知晓了宁然之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学识渊博,更对他向夫子请教时的谦卑态度所钦佩,心里想着,有朝一日,他定是一位明君。在这深深的宫墙内,放下心防与人真诚相待何其艰难。渐渐地,宁然之与苏恒无话不谈,算得上朋友了。
有时是在早上,花园里的精心栽培的鲜花下,绿叶上挂着夏季晨气汇集的水珠。有时是在下午,路过看到宫里的妃嫔贵人宫娥,每个人都梳着高高的发髻,恨不得珠翠满头。有时是在深夜,窗外仍有夏虫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这一切都在向人们昭示着人间满满的烟火气,富贵、欲望、聒噪.可当宁然之一路走过这些风景,直到他走到文书库门口,看到苏恒别着一根木簪简单绾起一个发髻,手里捧着书入神注视的样子,亦或是手里拿着刻刀在书架上标刻的时候烛火映着的忽明忽暗的温柔侧脸,都让宁然之内心无比宁静。
仿佛在这一刻,在这个世界只有他二人,他走出了被富贵包围的眼花缭乱的圈子,丢掉了能把人的脊背压弯的函奏,放下了耳濡目染需要肩负的使命,就在这一刻里只有月光。
又是一个深夜,从勤政殿出来的宁然之独自一人走进花园漫无目的的信步闲游着,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文书库库房大门前,门虚掩着,透出来微黄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宁然之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库房里高高耸立着书架,从书架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应是猜到了是谁发出的声音,轻声走了过去,不出所料正是苏恒站在高高的梯子上用刻刀在给最上层的书架标刻,今日苏恒身着淡绿色的散花百褶裙,应是入夜后,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对襟羽纱小衫。她左手拿着一卷小小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缀满了娟秀的小字,右手攥着刻刀,一点一点倾注了十分专注小心翼翼得刻着。
“这么晚了还不回寝殿歇息。”宁然之皱着眉头说道。但是下一秒发生的事他却始料未及。
苏恒刻字刻的太过于认真,丝毫未曾察觉库房里进来了其他人,加上又是深夜,宁然之冷不丁的开口把苏恒吓了一跳,苏恒急速转身的瞬间一脚踩滑了了梯子,一声惊呼竟从高高的楼梯上跌落下来了。
宁然之见状下意识的伸手想接住苏恒,幸运的是因为离得近,堪堪刚好接住,只是冲力过大,两人都重重得摔在了地上,惊起了一地的尘土。摔下来的苏恒看到垫在地下的宁然之简直愣住了,一半会儿没回过来神。
“抱不动了啊,先起来吧。”被垫在底下的宁然之拧着剑眉,像是终不堪重负般的说道。
听到宁然之的话,苏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了起来,慌忙起身并向宁然之行礼“殿下,苏恒不是故意的,您有没有哪里伤着...”低头说话间竟看到自己的手上有丝丝红色液体,苏恒一惊望向宁然之,定睛一看原本握在手上的刻刀不知何时竟直直的扎进了宁然之的左肩。苏恒大惊失色,本该跪在地上谢罪的她冲到宁然之身边焦急的说着:“殿下,您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他的左手因为刻刀的插入动弹不得,右手一把抓住苏恒,“库房里只你我二人,被他人知晓我受伤,刺杀世子之罪,你还想活命吗?”宁然之强忍着疼痛,即使受伤但他的表情也并未多有改变,仍旧目光温和。
“您受伤了啊,得赶紧包扎。”苏恒慌乱中竟带着一丝哭腔,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自己也能料想到应是在坠落过程中不小心把刻刀刺进了宁然之左肩,刻刀刀刃前段是弯成弧形的,此刻宁然之的左肩像是水缸被凿了一个洞一样,血顺着肩膀潺潺的流下来。
“不碍事,皮肉伤。”宁然之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微微调整了坐姿,端正得靠在书架上,右手握住刻刀,用力一拔竟将刻刀拔了出来,随着刻刀被拔出,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苏恒看到被鲜血浸湿的一大片衣服,终是忍不住啜泣:“殿下,您这样是不行的,您得找大夫。”苏恒捧着宁然之的胳膊,满是自责内疚,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掉。宁然之发现,苏恒平日大而无神的眼睛此刻被眼泪冲刷后,竟然有些闪闪发光的神采。
“并未伤到要害,你且放心。”宁然之说着靠着书架艰难起身,“我去耘樟院等你,你去我宫里找隐翊要伤药,另取一套干净的衣物。”
苏恒本来还挂着眼泪的脸,有了主意后慌乱的脸瞬间镇定了下来,伸手抬袖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好,我先将你扶去耘樟院。”宁然之点点头,苏恒虽然有小女儿姿态,但不是那般遇到事只会哭闹六神无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