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宫里特批的公凭,众人无不对徐昀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其实要弄公凭,在场的几家都可以做到。
可也只能搞到正店酿酒资格,酒曲还得去京城和州府的都酒务购买,然后再自行酿酒售卖。
可徐昀的公凭不仅来自宫里,而且能自制酒曲,这个区别就大了。
酒曲官卖,是为了从源头控制税收。
徐昀能自制,那么卖了多少酒,赚了多少钱,根本无法统计。
交税的话,全靠买扑,也就是承包税额。
每年由官府估算定量,只要关系到位,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
说句不好听的,仅此一项,如果销量足够大,避税获得的收益会远超想象。
将摇光坊的建造交给沈谦等人负责,徐昀回到城里,泡在元宝坊几天几夜,带着多名工人终于打磨出了凸透镜。
也就是中间厚两边薄的放大镜,采用双层设计,估摸着有二十倍左右。
徐府。
徐冠守在屋外,任何人不许接近。
徐昀取出《孝纯贵妃亲桑图》和《皋亭山秋霜图》,分别摊开,平放在两张案几上。
深吸口气,放大镜凑近《亲桑图》,肉眼根本观测不到的细节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纤毫毕现,清清楚楚!
科技的威力,总能超越时代的局限。
从左上角开始,远处宫殿的庑顶,溪水环绕的红墙,再到桑园里的每一棵桑树,宫女宦者们的头饰和衣裙……逐寸逐寸,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疑点。
然而来回几次,都没有发现异常,尤其孝纯贵妃是徐昀关注的重点,几乎掰着头发丝来数了,依旧一无所获。
“奇怪……”
徐昀饶是心志锤炼的坚毅似铁,这会也有点丧丧的无力感。
如果千辛万苦走到这步,还是破解不开画里的秘密,意味这辈子着跟神玄八炁无缘。
今后的性命将彻底由宗师境以上的高手掌控,哪怕有钱有势,身边能养起多位宗师,可不是自己的东西,终归不靠谱。
他扔下放大镜,闭上眼睛歇息了一会,又重新振作起来。
科研狗就这点长处,对失败两字近乎免疫。
既然可以确定画里有秘密,那么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庑顶的规制?没问题。脊兽的顺序?没问题。人物的站位?没问题。整体的协调,也没问题。那问题在哪?问题在哪?”
徐昀嘴里絮叨着,手里的放大镜慢慢移动,突然咦了一声,放大镜又回到上一秒所在的位置。
那是红墙外的溪流,里面有很多尾常见的鱼,只用简单几笔勾勒出形态,看起来惟妙惟肖。
可在放大镜下,徐昀发现,有一条夹在中间的鱼,被前后左右的鱼挡住了极小极小的部分,然后往左方转动九十度,竟呈现出一个奇怪的符号。
上面是短短的尖头,中间像窄窄的椭圆,从椭圆顶部的两边分下来一撇一捺。
徐昀不认识。
但他的心跳瞬间狂飙,屏住呼吸,再次确认了许久,最后拿出纸笔,将符号描摹下来。
如果在《皋亭山秋霜图》里能发现类似的符号,那就说明他苦苦追寻的秘密,就在这种奇怪的符号里。
有了目标,徐昀很快在《秋霜图》的山峰背侧某棵树木的枝丫上找到了一个同样奇怪的符号。
一横,一竖,成十字。
可在十字的尾巴处,又连着弯弯的斜横再往下一竖。
如同妖娆坐着的女子。
描摹之后,徐昀拿着纸去找冯玉树。
九死社里,除过沈谦,就他的学问最深厚。
冯玉树看了一眼,笑道:“这是小篆,像鱼的那个是六,像女子的那个是七。”
“这么简单?”
“对啊,小篆今人用的极少,但说破了就这么简单。比如七,因与妻谐音,所以类似女子形态……”
徐昀抓了抓头发,他以为这两符号代表什么地点或者路线,没想到是数字。
但不管怎样,这是伟大的进步,至少解开了谜题最关键的切入点。
他想起两幅画里隐去的两首词,既然是数字,必定跟词的内容有关。
“谢了!”
回到府邸,徐昀把词默写出来,然后开始科研狗的例行试错。
怎么试?
穷举!
先拿《孝纯贵妃亲桑图》开刀。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这是上阙。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这是下阕。
而这幅画的隐藏符号是六,那最可能的逻辑是选择词里的第六个字。
解谜,逻辑为王!
“第六个字,是上阙第六个,还是下阕第六个?不可能给了你提示,却让你随机选吧?这不合逻辑!”
徐昀手里的笔轻轻点了点下阕最后那句“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的“一”字上面。
“莫非,褚兴良的意思是:第一竖行的第六个字……‘涵’字?”
徐昀在纸上写了“涵”字,疑惑道:“这么简单?不会吧?”
不过,试错嘛,不需要太纠结,试了再说。
接下来如法炮制。
《皋亭山秋霜图》的词只有四句:
吹香照影荷溪湾,觅时逃禅去复还。
晚岁既知白云误,终身只合两山间。
“终身只合两山间,这有个‘两’字,符号是七,说明要第二竖行的第七个字……‘还’字?”
这没道理啊。
涵和还,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字。
如果不是《亲桑图》和《秋霜图》的顺序挨着,徐昀还会以为是其他三幅图没有到手,所以连不成句。
但既然挨着,并且是起始的一和两,涵和还之间必定包含某种规律。
什么规律?
曾经考公的基因开始觉醒,徐昀头脑风暴了各种可能,猛然发觉涵和还的韵母都是“an”。
汗毛瞬间起立。
古代汉字的读音常用两字反切拼接而成,比如东,教小孩子读的时候,常用都和笼来反切。
所谓的反切,其实说白了,就是用都的声母和笼的韵母拼接成东的读音。
可由于没有发明拼音,只能用反切,过程复杂又艰难。
雁来书院把拼音列入首批推广普及的基础科目之一,就是要革除反切法的弊端。
“反切,反切……”
徐昀脑海里电闪雷鸣,醍醐灌顶般推开了迷雾之中的那扇紧闭的大门。
“韵母有了,得找声母……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这个‘一’字,不仅可以跟小篆的‘六’组合成经纬度确定‘涵’的位置,应该还可以作为第一行的第一个字来确定声母的位置……”
徐昀的视线落在了“芙蓉落尽天涵水”的“芙”字上面。
照反切法,也就是芙和涵两字组成新的字。
照拼音法,芙的声母是f,跟涵的an,连起来就是fan。
徐昀再次陷入困境,因为这个读音的字有很多,不知道音调的话,依然很难。
他暂时放弃,转头找《秋霜图》。
“终身只合两山间,这个‘两’字,如果代表第一行的第二个字,那就是‘香’字。可是‘香’字和‘还’字不能反切,因为 x和an读不出音。那么,‘两’字,只能代表第二行的第二个字:觅时逃禅去复还的时!”
时的声母是sh,跟还的韵母an,连起来就是shan。
这个音,平时读起来最顺口的是“山”字。
且跟藏宝有关的,山总比别的字靠谱。
徐昀精神大震,要是借此反推,《秋霜图》中应该会有显示声调的提示。
眼神扫过,画的落款吸引了他的注意。
“永章七年三月八日……”
忙转头去看《亲桑图》,落款是永章七年四月八日。
都是七年,都是八日。
唯一不同的是月份。
然而根据顺序,《秋霜图》分明排在《亲桑图》之后,可为何落款的月份却在之前呢?
徐昀恍然大悟。
原来,褚兴良把声调藏在了月份里。
古代四音:平上去入。
三月份的三,是平声。
那么《秋霜图》对应的shan,声调也是平声,恰好是“山”字。
规律找到了。
四月份的四,是入声。
对应到拼音里,该是四声。
徐昀重重的读道: ”饭、范、犯、泛……不对,不对……”
他来回踱步,忽而看到书架上被赵姜买来充门面的各种书籍,其中有几部佛家的经卷,就如同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梵!”
“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