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钱敬天吐吐心声,徐昀觉得舒坦多了,又问起玻璃窑的工期,得知再有两天竣工,只等各种原材料送来,就能正式开干。
勉励了两句,让钱敬天做好准备,从陶工里挑选二十人给他打下手当学徒。
反正瓷器玻璃不分家,精细程度而言,玻璃还不如瓷器那么复杂,只要搞定原材料和助燃剂以及稳定剂,这些陶工上手两个月就能变成熟练工种。
离开元宝坊,徐昀又去了雁来书院。
楼鱼已经把人员分组完毕,挑出来十个队头,七男三女。
徐昀分别谈话,发现或许真的是苦难让人成长,每个人的言谈和思维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反而透着过分的谨慎和让人心疼的伶俐。
印象最深刻的有三个人。
一个叫卫玄,所有孤儿里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双臂几乎过膝,眉目清俊,说话举止颇为稳健。
一个叫晏狗子,个头只到卫玄胸口,瘦骨嶙峋,眼神机灵,说话前先弯腰,说完了再抬头,擅长察言观色。
最后一个是女孩, 叫詹行露,样貌平凡,乍看没什么长处。
可是,能被楼鱼从五百人里选出来,这就是她的长处。
“从今往后,你们十人,加上楼鱼,不仅要协助我和曲山长管理好雁来书院,还要为其他孩童做出榜样,立下标杆。严于律己遵守院规,身体力行,出类拔萃,不要辜负我和曲山长对你们的厚望!”
“是!”
确定了楼鱼为都头,十人为队头的基本组织结构,徐昀在院子里临时召开了全体大会。
“大家从山阴千里迢迢来到温州,首先恭喜你们脱离苦海,不必整日里担惊受怕。慈幼局发生过的一切,这里绝不会发生。我向你们保证,若有任何欺压、凌辱和不公平对待,我的刀,依然可以杀人。”
“除了生活,你们也许会问,在这里学习,跟在山阴的学堂有什么区别?区别很大。山阴教你们读书识字,而这里,会让你们触摸到世界的本质。”
“什么是世界的本质?”
“比如,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天圆地方,还是一个球体?比如下雨的时候电闪雷鸣,电是怎么来的,雷又是怎么响的,我们作为人,怎么掌控雷电?比如眼睛看到的最小的东西之一是沙子,但沙子又是什么构成的,它的内部会不会存在更小更小的东西?比如苹果从枝头落地,是什么力量驱使?你推着同样重量的车子在泥地和平地上行走,为什么所用的力气不同?”
随着徐昀举的例子越来越简单,可提出的问题却越来越奇怪,院子里站着的孤儿们无不听的眼睛睁大,完全沉迷其中。
他们这个年纪,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疾苦,对固有的秩序没有多少敬畏和认同感。
尤其还没有被根深蒂固的传统教育洗脑,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质疑、反叛和探索精神,比起哪些正常途径成长起来的孩子,更容易接受新的理论和新的思想,哪怕这些理论思想听起来荒诞不经……
这也是徐昀最后决定选择他们成为雁来书院第一批学生的最重要的原因。
璞玉未开,白纸未染,
稍加引导和雕琢,就能变成最理想的的样子!
“想知道答案吗?”
“不必急,学院会通过设置不同的课程一步步的为你们揭晓谜底。但求学问道之路,比这乱世的人生还苦,如何坚持?我送你们十六个字:实事求是,知行合一,励学敦行,止于至善。”
“这十六字,会刻在入门的那块山石上,作为雁来书院的校训。只要你们能够做到,我就能带着你们去看山巅的风景。有没有信心?
“有!”
“有!”
“有!”
徐昀的这番话直白又充满了煽动性,立刻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和欢呼。
激动和骄傲从胸膛如潮水般涌出,是的,他们要跟着徐山长,求学问道,共赴山巅。
徐昀笑道:“现在,山长布置给你们的第一节课,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和劳动,帮着工匠们把我们的学院尽早建造完工。记住,这不是让你们出血汗干苦力,而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知行合一,从来不是空话。”
具体的工作,会有曲云竹的手下给他们布置,大多是跑腿送信取工具搬桌椅之类的小活。
徐昀回到房间暂歇,曲云竹亲手端来茶具,道:“口渴了吧?尝尝,前几日刚炒出来的茶……”
能喝到清香扑鼻的炒茶,而不是满嘴嚼糊糊的茶汤,徐昀惬意极了,闭目品尝,道:“行头好手段,这炒茶的技艺比月前进步太多了……”
虽然有了徐昀提供的炒茶法,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各道程序的磨合需要时间,若非曲云竹的茶行里有多位技艺超凡的大匠作,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把炒茶做出接近后世的口感。
曲云竹道:“你把路指明了,我要是再不能摸索着前行,蠢笨如此,哪里有脸面当雁来书院的副山长?不过,既在其位,要谋齐政。你今日说的那些,固然听起来有趣,但从哪里聘请老师来授课?”
徐昀摇头,道:“暂时不需要老师,估计天下也只有我略懂一二,前期的主要课程由我来讲,同时会请九死社的诸位同窗来代授文史书画等方面的课……”
“可你抽得出时间吗?天天这么忙下去,吃得消吗?”
徐昀微笑道:“怎么,担心我身子?”
只听语调,就知道不是好话,曲云竹白了他一眼,道:“是,我担心你,怕你出了事,学院要垮,元宝坊要垮,茶行说不定也要垮……”
“前两个要垮我明白,可茶行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入股分润,又不参与经营。”
“茶行不关你的事,我关不关你的事?”
曲云竹咬着唇,道:“外面谁不知道我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是垮了,我还能安稳的经营茶行?”
徐昀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原来是担心自己……呵,女人!”
曲云竹气的揪住徐昀的衣襟,心里话脱口而出,道:“油盐不进是吧?知不知道当初你固执的非要只身诱敌,被黑水盗围住的时候,我有多么担心吗?别说茶行,若是能换你平安回来,我连命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