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徐昀确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马惟忠不仅坦然让严辅东旁听,还选择公开审理慈幼局案。
闻风而来的百姓乌泱泱的高达数千人,围拢在衙署外,堵的水泄不通。
有知道的给不知道的科普:
“听说了吗,慈幼局的人都是畜生……”
“那些孩子才七八岁,个个被折磨的皮包骨头……”
“都是爹生娘养,怎么就这么狠心?”
“亏得温州来的活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啊……”
“菩萨?什么菩萨?”
“除了龙台先生,谁还有资格被称为活菩萨?”
“你说的可是清欢才子徐昀?”
“不错!徐昀徐公子,当今天下,诗赋第一,经义第一,慈悲第一,儒生第一!”
“哎,这会不会吹捧太过?”
“吹捧?世人皆世故,谁能为不相干的孤儿怒而拔剑,谁就是天下第一!”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堂上正式开审,马惟忠二话不说,先给典正打了二十板子,别看他是官身,在一路安抚使面前跟白身并无二致。
典正何曾吃过这般苦头,当即就招了。
其他人如厢办、手分、童行等更是上了堂就直接吓尿裤子,哪里还敢嘴硬,一五一十的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供述出来。
围观百姓群情激奋,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各种石头树枝烂菜叶子扔进衙署,喊着嚷着要把这些畜生千刀万剐。
手分见势不妙,为了立功,主动交代自己偷偷记录了名单,里面写着所有来过慈幼局的官员、衙内和富商们的名字、次数和具体花销。
马惟忠命亲兵去手分的住处找到名单,然后照名单开始全城抓人,他走下大堂,来到百姓跟前,道:“诸位父老,此案现已审明,典正等辜负圣恩,勾连内外,犯下十恶之罪。本官可以向父老们保证,凡涉案者,不管出身如何,皆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青天!马青天!”
“安抚使是好官,我们信你。”
“有马大人在,山阴幸甚!”
“越州幸甚!两浙东路幸甚!”
简简单单的在民间刷了波声望,为后续向皇帝请罪做好铺垫,万一朝廷里有人使坏,听听百姓的呼声,皇帝也不至于真的责罚他。
马惟忠这等封疆大吏,一言一行,举轻若重,既要把事情做好,还要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否则,不做事,容易被弹劾,多做事,也容易被弹劾。
没有手段,安抚使司可不是笨蛋能坐稳的地方!
回到后堂,严辅东先告辞,他今天也大受触动,急着回去给皇帝写密折禀告此案的前因后果。
送他离开后,马惟忠斥退下人,关上房门,对徐昀道:“有件事,我觉得不该瞒你,当面解释清楚,免得以后再生波澜。”
徐昀笑道:“可是那份名单?”
马惟忠也笑了起来,道:“石湖先生夸你聪慧,果不其然。那名单上记录的人我只抓了六成,还有四成留着。但这不是包庇,而是牵连太广,得徐徐图之……”
徐昀心想废话,那名单就你看了,然后交给你的亲兵执行,不用问,猫腻肯定有。
其实能抓六成,符合徐昀的心理预期。
慈幼局敢这么办事,背后的靠山到不了马惟忠的层次,估计也不会差的太多。
毕竟帅司之外,还有宪司、漕司以及仓司,谁知道涉及到哪个司的头上?
他恳切的道:“大人能把案子推进到这个程度,我已深深的感到敬服。虽说除恶务尽,可大人治理一路,需高屋建瓴,通盘考虑,自是以大人的决断为准。那些被抓的,依律定罪,没被抓的,受此震慑,总能收敛一些,也是百姓的福分。”
马惟忠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真怕徐昀年轻气盛,偏偏惹是生非的能力无出其右,要是不好生安抚,被他知道了实情,再闹出什么天大的事来没法收尾,怎么跟沈齐星交代?
“剩下的,交给我来办吧。”
马惟忠拍了拍徐昀的肩膀,道:“你辛苦终日,又沾了血,受了惊吓,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万事停当,去逛逛山阴的湖光水色……对了,给我几分薄面,定要留几首诗给山阴,说不得从此又多出几处名胜……”
徐昀辞别出府,回头看了眼衙署,唇角溢出笑意。
马惟忠绝口不提管事之死,似乎这个人从没出现,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把他给摘了出去,连理由都不用想。
朝中有人好办事,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回到客栈,外面可以看到马惟忠派来护卫的二十名亲兵。
曲云竹急忙迎过来,关心的道:“安抚使怎么说?”
“剩下的交给他,咱们现在不知多遭人嫉恨,还是谨言慎行,避避风头为上。”
曲云竹点点头,道:“多亏安抚使没有偏私……”
徐昀笑而不语。
偏私的,我要骂,可要偏的是我,我就当他没偏。
“慈幼局那边,什么时候能救人?”曲云竹还担心楼雨在里面的状况。
“不急,等几日,我们去把楼雨接出来。她对慈幼局熟悉,由她帮忙挑选百人,男女各半吧,带回温州,让他们换个活法。”
徐昀见曲云竹还是闷闷不乐,抓了抓头,道:“这样吧,我们尽最大努力,尽可能多带一些人。不过你放心,经此一事,朝廷会整顿慈幼局,孩子们的日子会好过的……”
“嗯!”
曲云竹痴痴的看向徐昀,突然道:“徐公子,你真的是好人!”
“好人?”
徐昀苦笑,道:“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的,我宁可当一个坏人。”
曲云竹认真的摇摇头,道:“你是极好极好的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徐昀耸耸肩,道:“承你吉言!行头,我先去洗个澡,浑身的血腥味……再麻烦你帮个忙,让人去附近的瓷器铺买些合适的器具回来……”
“瓷器?”
“对,买那种长颈细口粗肚的瓷瓶,还有宽大的瓷罐,以及细长的干净竹节,让厨房准备好火和热水……”
“买这些做什么?”
“酿酒!”
徐昀边解衣边往里走,头也不回的道:“酿独一无二的酒,可以交好严辅东,方便在宫里留个人脉,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